翌日,晨光未破晓,寒山十二峰便已苏醒,灵雾蒸腾,霞光初现,较之往日更添十分庄重与灵气。
龙首峰乐天殿外,钟蕊率领八名身着月白礼裙,手捧玉盘香炉的女弟子静候。
殿门开启,温照缓步走出。
一袭霁蓝礼服衬得她肤光胜雪,银线暗纹在曦光中流转着清冽的剑意,腰束玉带,墨发以一枚古朴的寒玉剑簪束起,再无多余饰物。
虽仍带着十四岁少女特有的灵秀青涩,眉宇间却已褪去了同龄人的懵懂娇憨,多了份重生而来的沉稳笃定,更藏着剑修独有的沉静锐光。
“师妹,吉时将至,请随我来。”钟蕊微笑侧身,引路前行。
一行人并未使用便捷的传送阵,而是踏着一条自龙首峰蜿蜒而下,以精纯灵力临时凝聚而成的登霄云阶,步步沉稳,前往主峰承天殿。
沿途,各峰弟子早已聚集观望,见到那抹霁蓝身影在氤氲云阶上稳步前行,皆屏息凝神,注视灼灼,这便是传说中的先天剑骨,仑灵剑尊百年来第一次收录的亲传首徒。
越靠近主峰承天殿,空中弥漫的威压与浩瀚灵气便越发浓郁。
今日,寒山护山大阵,周天星辰剑阵全开,无数道璀璨灵光如倒悬的星河,交织笼罩四野,将整片山脉映照得宛若仙境。
云海翻腾间,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北方的云层被一道沉凝如古剑的意念破开,那是太虚剑宗的玄铁剑舟;西边天际悬浮着一朵散发宁静梵唱的金色莲台,来自法华寺;九只青鸾牵引的华贵玉辇停驻东方,代表着玉宸道宫的贺仪;而南面传来的清新草木香气,则昭示著药王谷的车驾已至。
天衍大陆有五大圣地,一宗一山一寺一宫一谷,分别是北境太虚剑宗,东境寒山,西境法华寺,中州玉宸道宫,南境药王谷,作为当世最顶尖的正道势力。
今日齐聚寒山,共襄这场足以震动整个修真界的收徒盛典,场面之隆,百年难遇。
更有诸多来自九州四境的王朝世家,修真门派,散修高人,驾驭著各式飞行法宝,如繁星般点缀在寒山周围的天空与云台之上。
低声交谈间,所有人的视线最终都聚焦于广场中央那座高耸入云的祭天台,以及正稳步走向它的霁蓝身影。
温照在无数道或强横,或探究的注视洗礼下,行至祭天台下。
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来自圣地代表的凝视,尤其是太虚剑宗方向那毫不掩饰的剑意审视。
她眉目低垂,步履却未乱分毫,心中一片澄明宁静,唯有腰间白藏剑传来轻微的嗡鸣,似是兴奋,似是共鸣。
“吉时已到——!”
司仪长老洪亮的声音,灌注元婴灵力,响彻云霄,压下所有嘈杂。
“铛——铛——铛——!”
承天殿顶,悬挂了千年、非重大典礼不鸣的“问道钟”连响九声,钟声庄重悠远,涤荡神魂,回荡在群山万壑之间。
祭天台上,一道身影悄然浮现。
没有浩大声势,没有耀眼光华,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一袭天青广袖道袍,负手而立,山风吹拂,衣袂飘飘。
然而,在他现身的那一刻,整个承天殿广场,乃至方圆数百里的天地灵气,都似乎凝滞,旋即以一种更为温顺,更为有序的方式,缓缓向他所在之处流转朝拜。
仑灵剑尊,天端剑剑主,冯夷。
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但那份源于化神实力与无上剑道的从容与威严,已如无形之水,弥漫全场,令喧嚣彻底平息,落针可闻。
就连几位圣地代表,神情也更为肃然。
冯夷眼眸淡然地掠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掠过那几位圣地代表,最终定格在台下那道霁蓝色的身影上,眼中方才浮起如春风和煦的笑意。
“宣。”
司仪长老得到示意,神情无比庄重,展开一卷以金线织就,灵光熠熠的祖师法旨,朗声诵读,声音随着阵法传遍四野。
“大道玄微,薪火相传。仰承天意,俯禀祖师。今有寒山龙首峰仑灵剑尊冯夷,观弟子温照,身负先天剑骨,心性质朴,坚毅不折,道缘深厚,可承吾之剑道,续吾之门庭。特于此承天殿前,昭告天地,祭祀祖师,收其为开山首徒,列入寒山门墙,传承不灭!”
“弟子温照,上前行礼!”
温照在万人聚焦下,深吸一口气,拾级而上,九十九级晶莹如玉的台阶,仿佛走过两世光阴,踏过无尽因果。
她走至祭天台中央,在冯夷身前三尺处停下,撩起衣摆,双膝跪于冰冷玉面,俯身叩首。
一叩首,拜天地浩荡,明剑道之始,承乾坤正气。
二叩首,拜寒山祖师,继先贤遗志,守正道之门。
三叩首,拜授业恩师,定师徒名份,立传承之约。
每一个动作都缓慢标准又无比郑重,额心触及冰凉的白玉地面,发出清晰而坚定的轻响,在绝对的寂静中,叩入每个人心中。咸鱼墈书 首发
三拜之后,她保持跪姿,双手高举过头,掌心向上。
冯夷垂眸,看着眼前恭敬而挺拔的弟子,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托付。
他自袖中取出一物,并非众人预想中的神兵利器或天阶心法,而是一柄通体晶莹内蕴云絮纹路的玉尺。
此尺一出,周遭温度微降,一股清冽纯净直指神魂本源的气息弥漫开来,让台下几位修为高深者,尤其是法华寺了悟大师与药王谷吟霜仙子,皆是动容。
“此乃寒玉量天尺。”冯夷的声音温润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心底,“乃极北万载冰魄之心所化,经地脉温养千年,又于吾身侧受剑意淬炼数百载。其性至寒至净,可镇外邪,可安内神。”
他目光落在温照低垂的眼睫上,仿佛看穿了温照灵魂深处那纠缠不休的因果与血色。
“尺者,度量也。此尺可助你度量修行,明辨前路。”冯夷话语微顿,声音更凝一线,只清晰传入温照耳中,亦让近处几位大能若有所感,“更可镇守灵台,涤荡心尘,护持神魂不为外魔所侵,内瘴所迷。元婴之下,心魔难近。”
言罢,冯夷将这柄显然是为温照精心准备,直指她最大隐患的玉尺,轻轻放入她高举的掌心。
玉尺入手,一股沉甸甸的冰凉与纯净剑意瞬间传遍她四肢百骸,直透识海。
那寒意并不伤人,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净澈之力,让她因前世记忆,血仇未报而始终难以真正安宁的心神,犹如被冰泉洗涤,骤然一清。
那些翻腾的怨恨、惊惧、不甘,虽未消失,却仿佛被一层坚冰暂时隔开,变得清晰可辨,不再轻易搅乱她的灵台。
温照心神剧震,眼眶微热,师尊竟早已看透她深藏的心魔,并默默为她备好了克制之物。这份洞察与护佑,远超她的预期。
她强抑心潮,双手稳托玉尺,深深叩首,“弟子谨遵师命!必持尺正心,不负师恩!”
冯夷虚抬右手。“起。”
一股柔和却浩瀚如海、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温照稳稳托起。
师徒二人相对而立,于高台之上,受四方瞩目。冯夷看着眼前灵台清澈坚定,已初具风骨的少女,缓声道,声音再次传遍全场。
“既入我门,当守寒山之规,持剑修之心。不恃强而凌弱,不因利而忘义,不惧险而堕志,不违本心而行。”
“以手中之剑,护心中之道,守该守之人。剑锋所向,心之所安。你可能做到?”
“弟子必以手中之剑,护心中之道,护天下大道!”
温照昂首,直视师尊,字字铿锵,如金铁交鸣,带着斩断犹豫的决绝与一往无前的信念。
“善。”
冯夷唇角微扬,那笑意极浓,似春风化雪,瞬间柔和了他周身清冷如山岳的气息,也让台下无数紧绷观礼的年轻弟子松了口气,心生向往。
旋即,他转身,面向广场上如林修士,各方宾客,声音陡然变得恢弘浩大,引动周天灵气共振,如九天剑鸣,宣告四方。
“自今日起,温照便是吾冯夷,亲传首徒!龙首峰道统,由她继往开来!”
“九州诸位道友共鉴——”
“此子,乃我寒山未来之剑锋,亦是我冯夷,此生所择之道传!”
话音落下,仿佛言出法随,天道见证,因果结成。
天空之中,寒山护山大阵周天星辰剑阵积累的磅礴灵力被彻底引动,阵眼处的承天殿爆发出冲霄光华。
那笼罩天地的无数剑形灵光骤然炽盛分裂,化作亿万细碎晶莹,宛如实质的剑形光雨,纷纷扬扬,洒落而下!
光雨笼罩整个承天殿区域,并不伤人,反而带着精纯的灵气与凛然的剑意,映照得天地一片通明瑰丽,恍若剑之仙境。
这是寒山派最高规格的剑雨涤尘之礼,唯有涉及宗门根本传承,或为绝世天才正名之时方会启动,上一次还是冯夷拜入寒山的时候。
与此同时,寒山深处,数道古老而强横的气息微微苏醒,投来短暂而认可的神识,旋即隐去。
礼成!
广场之上,短暂的极致寂静后,爆发出撼动山岳的恭贺声浪。
“恭喜仑灵剑尊!贺喜寒山派得此绝世剑才!”
“剑骨天成,名师高徒,实乃我九州正道之大幸,剑道昌隆之吉兆!”
无论真心赞叹还是礼节客套,此刻的声浪直冲云霄,与漫天剑雨光晖交织,构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画卷。
太虚剑宗的沧云长老抚须长叹,对身后弟子道,“此女剑骨之纯粹,世所罕见。冯夷道友,得此佳徒,足慰平生。尔等当知,人外有人。”身后年轻剑修们紧紧盯着台上身影,将温照之名计入必打名单,天生剑骨那必须挑战!
玉宸道宫的玄微道君微微颔首,对身旁随侍道,“寒山气运,因之一振。此子命格,已起变化。记下,回禀道宫。”
法华寺的了悟大师低诵一声佛号,眼中慧光流转,“因果深种,缘法奇妙。此子之途,必多波澜,亦多造化。”
药王谷的吟霜仙子美眸闪动,轻声对同门道,“先天剑骨,生机磅礴锐利并存,于丹道药理亦是难得课题,真想找她要一寸血肉入药。”
混元派长老面色复杂,眼神深处思量算计更甚,无数中小势力代表与年轻修士,更是心潮澎湃,将今日所见所闻,视为日后谈资与追赶的目标。
几乎在同一时刻,九州各地,但凡设有无极楼分楼之处,楼顶那面巨大的风云鉴上,灵光急速涌动,榜单刷新。
新秀潜龙榜(百岁以下修士榜单)前列,一个崭新的名字凭空出现,金光闪烁,一路攀升,最终悍然定格在——第七位!
姓名:温照
归属:东境寒山派(仑灵剑尊首徒)
修为:炼气九层(注:疑似已近圆满)
天赋:水火灵根,先天剑骨
战绩:沧溪斩筑基期黑蛟,杭都反杀筑基杀手,寒山试炼胜永昌杨家传人
评语:剑骨天成,得蒙剑尊亲传,初现峥嵘。其势未足,其锋已露,未来不可限量,列入潜龙第七,以为观望。
榜单更新的消息,通过无数传讯符,法器,乃至修士间的神念交流,以惊人的速度向九州每一个角落扩散。
温照这个名字,伴随着先天剑骨,仑灵剑尊首徒,潜龙第七等耀眼标签,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轰传天下。
高台之上,剑雨光晖之中。
温照立于师尊身侧,手持象征传承的寒玉量天尺,腰间白藏剑铮鸣,代表着责任与身份,下方是万众欢呼与瞩目,身旁是足以擎天的依靠。
阳光彻底穿透云层与光雨,恰好落在她身上,那霁蓝礼服上的银线剑纹与漫天剑雨交相辉映,仿佛她本身,已成为一柄即将出鞘,光寒九州的利剑。
她微微眯起眼,感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隆重与重视,以及那随名声而来,无形无质却已然开始的关注,期待,审视乃至暗处的敌意。
这不是结束,而是真正波澜的开端。
以仑灵剑尊首徒之名,登临潜龙榜第七之位,她的剑道,她的因果,她的路途,将自此暴露于九州注视之下,再无退避之余地。
而潜藏在这盛大荣光之下的暗流与阴影,也必将被这冲霄的光芒所扰动,汹涌而来。
温照握紧了手中冰凉沉静的玉尺,那温度让她灼热的心神一点点沉淀冷却,变得无比清醒与坚定。
此身、此心、此剑,自此,当由己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