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流转间，传送阵的光芒渐缓，将四人稳稳送至一片悬浮于星海中的广阔平台上。
平台以温润白玉铺就，四周灵雾如轻纱漫卷，远处可见数座更为恢弘的殿阁虚影在流光中若隐若现，那里应该是存放高阶宝物或核心传承之处。
而他们所在的平台边缘，整齐排列着数十张灵玉长案，长案上方悬浮着淡淡光幕，标注著“新晋内门”、“新晋外门”、“丹药”等字样，案后皆有身着四明峰法翠色道袍的执事弟子在忙碌分发，场面秩序井然。
辛琉雪拉着温照的衣袖，眼睛瞪得溜圆，“温师姐你看那边！那些瓶子里的丹药好像会发光！”她指著东侧平台上的玉瓶，里面的丹药正透出淡淡的青色光晕，灵气逼人。
裴衡琛笑着解释，“那是凝气丹，炼气期弟子最常用的丹药，能加速灵气吸收。不过辛师妹是五灵根，寻常凝气丹效果怕是有限，待会儿我帮你问问执事，有没有适合杂灵根修炼的聚气散。”
杨玦这时忽然出声，“峻极峰有淬体汤的丹方，或许对你有用。”他说这话时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往辛琉雪那边偏了偏，快得像错觉。
辛琉雪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脸上笑开了花，“谢谢杨师兄！”
温照看着三人互动，唇角微扬，她已许久没有感受到这般纯粹的同门关照，心头没来由泛起一丝暖意。
裴衡琛提前打听过领取入门资源的情况，显得熟门熟路，引著三人走向标记“新晋内门”的长案。
“每月来宝华堂领取，除非特殊情况，都需以弟子令牌为凭，核实身份后，宗门会根据各位的灵根属性，所属峰脉，配给相应的修炼资源。”
他说著，已率先将自己的令牌递给案后一位面容清秀的女执事。那执事验看无误，指尖在案上一方玉鉴轻点，一道柔和光芒扫过令牌，随即从案下升起一只尺许长的紫棠色储物袋，袋面绣有寒山云纹与“昆玉”二字。
“裴衡琛师弟，这是你本月份例。内含培元丹三瓶，下品灵石五十，初级凝神香一支，昆玉道袍两套，另附《寒山心法·炼气篇》玉简一枚。请收好。”女执事声音平稳，将储物袋推过。
“有劳师姐。”裴衡琛接过，退开一步。
轮到温照，递上昨日冯夷给她的弟子令牌，与昆玉峰的翡翠玉牌材质不同，龙首峰的玉牌由寒玉制成，刻有龙鳞暗纹，女执事接过时，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眸快速看了温照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与了然，态度明显更郑重了几分。
“温照师妹。”她甚至微微颔首，才将令牌置于玉鉴上。
玉鉴光华流转，竟比之前明亮数分，浮现出的信息也更详尽。执事弟子迅速操作，片刻后，案下升起的却并非蓝色布袋，而是一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的玉盒。
盒盖上并无峰脉标记，只浮雕著一柄简约的小剑，剑意隐然。
“此乃仑灵剑尊亲嘱，为温师妹准备的首月修行资源。”女执事将玉盒与令牌一并奉还，声音温和，“剑尊吩咐，师妹筑基之后可凭自身需要，随时至宝华堂‘剑阁’支取合用之物，额度许可权已录于令牌之中。”
玉盒入手温润，分量不轻。温照神识微微一探，便感知到盒内空间远比外表所见广阔，灵气氤氲，显然品质非凡。
“多谢师姐。”面色平静地收下，她现在距离筑基只差突破，却也是不急，来日方长。
这一幕恰好落入刚走近的沈盈月眼中。
她本是循着动静来取新晋弟子的份例，目光触及温照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眼前的少女一袭紫苑罗裙，身姿纤细却挺拔如剑，可那张脸分明是那日成为剑尊首徒的少年。
沈盈月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温照——竟是个女的？！
暗暗攥紧怀中的储物袋，眸色渐深，沈盈月的脸上又挂起柔婉得体的笑容，声音娇软，“咱们寒山的剑骨天才居然竟是位女子，温师姐藏得可够深的呀。”
众人循声转头，只见沈盈月被几名碧琼峰女弟子簇拥著，她水碧纱裙裹着细腰，眉眼含愁带怯，娇滴滴的人儿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藏锋。
“剑尊首徒果然与众不同，连宝华堂的规矩都能破例，想来师姐不仅剑骨出众，讨师尊欢心的本事更是了得吧？”话里话外，都在暗指温照是靠谄媚剑尊才得此特殊待遇。
“你胡说什么！”辛琉雪一个箭步挡在温照身前，气得脸颊泛红，“温师姐是凭真本事！剑尊看重她怎么了？总比某些人只会红眼病强！”
沈盈月闻言，睫毛轻轻一颤，抬眼时眼底已蒙了层水雾，指尖绞著水碧裙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无辜模样，“我只是在提醒温师姐遵守门规，剑尊首徒更该以身作则，与你一个五灵根什么干系。”
“据我所知，宝华堂的剑阁有半数灵剑是当年仑灵剑尊挑战天下剑修时带回来的战利品。”裴衡琛缓步上前，打断了沈盈月的话，他语气依旧温和，眼底却已凝了霜。
言下之意就是，人家剑尊自己收集的剑，想给自己徒弟拿来玩，旁人管不著。
沈盈月看着裴衡琛也在帮温照说话，脸上一红，又气又窘。她是见过裴衡琛的，当年她还只是东境沈家的旁支女儿，为了参加那场云集权贵的世家赏花宴，对着主家主母低眉顺眼了三月，才换来个跟班名额。
那日宴上，裴衡琛银袍胜雪，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连平日里对她们旁支动辄打骂的家主，在他面前都得伏小做低，奉承讨好。
可此刻，她高攀不起的裴家公子，却站在温照身旁为她撑腰，沈盈月攥紧了衣袖，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不敢对裴衡琛发作，只能将满腔怨气都撒向温照。
她也顾不得再多做掩饰，稍稍抬高声音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女子修剑本就艰难，剑尊这般破例，难道就不怕惹人非议？还是说”她目光扫过温照腰间白藏，语气暧昧，“师姐确有旁人不及的长处？”
这话已说的十分过分，周围几个碧琼峰弟子都露出尴尬神色，有人悄悄拉了拉沈盈月的袖子。
温照终于抬眼看向她。
那一瞬，沈盈月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温照那双眼睛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沈师妹。”温照开口，声音清越，不卑不亢，“剑道高低，凭的是手中剑，心中道。与身份无关，更与性别无关。”
温照向前踏了半步。就是这半步，沈盈月忽然感觉周身空气一凝，仿佛有细密的剑气无声弥漫开来，并不伤人，确让她呼吸微窒，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那是境界的绝对差距，是剑意最本能的压制。
“我说过，”温照唇角微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咱们在寒山有缘相见，可以正儿八经比上一场。”
她抬手，白藏剑未出鞘，剑意却已如山倾覆。
“你若不服——”
“可以试试我手中的剑，配不配进这剑阁。”
四周空气骤然一凝，连风都像被斩断了去路。
沈盈月不过刚突破炼气二层，何曾直面过如此纯粹的剑意压迫，脸色瞬间由白转青，见势不对就要晕过去。
碧琼峰的女弟子见状，忙上前搀扶住她，一行人再不敢回头，几乎是半扶半拖着沈盈月，匆匆掠下平台，身影很快没入灵雾光芒之中。
“温师弟原来是温师妹。”杨玦站在一旁恍然大悟。
温照与裴衡琛已经习惯了杨玦总慢半拍的性子，只有辛琉雪还在愤愤不平，“你还管什么师弟师妹，那个碧琼峰的沈盈月，不就是单灵根吗，有什么了不起。我五灵根一样能弹破阵曲，弹飞她！”
解决了这场小风波，辛琉雪和杨玦也依次领取了各自的标准份例，辛琉雪拿到属于朝瑶峰的玄天色储物袋，里面有朱婴专门为她准备了琵琶琴弦，杨玦的则是代表峻极峰的荼白色储物袋，他看也未看便收入怀中。裴衡琛也帮周绚代领到了昆玉峰的储物袋。
离开宝华堂时，辛琉雪还在叽叽喳喳说著传送阵里的剑光有多美，温照安静听着，目光却在不经意扫过主道尽头时，骤然凝住了。
那人一身素白道袍，腰悬青岚，正从岔路转出，朝着客院方向走去。
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云台峰上耐心的讲解，任务遇险时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最后那盏在她眼前熄灭的魂灯。
以及，寒山派给出的，那句轻描淡写的“走火入魔，自爆而亡”。
“温师姐？”辛琉雪顺着温照的视线望去，见到那人后眼睛一亮，“呀，那不是太虚剑宗的知晏师兄吗？听说是剑宗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呢！”
裴衡琛与杨玦也看了过去，神色平淡，他们见过的宗门天才不胜其数。
温照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忽然开口，“你们先回吧，我还有事。”
辛琉雪还想说什么，裴衡琛却已点头，“正好，辛师妹你随我和阿琛去峻极峰找淬体汤的丹方吧。”
三人离开后，温照独自朝着主道走去。她走得不快，似乎在犹豫什么。直到那白衣身影将要转过廊角时，才终于出声，“知晏师兄。”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知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眉眼温润，气质端方持正，正是温照记忆中的模样。
只是，他看见温照时，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温和一笑，“这位师妹是？”显然，他并未认出女装的温照。
“寒山温照，见过知晏师兄。”压下心绪万千，拱手执礼道。
“原是冯师叔新收的高徒。”知晏还礼，语气真诚，“早间收徒大典上见过师妹风采，剑骨天成，令人难忘。”这话说得坦然，没有半分恭维之意，他是真心为剑道又得一良才而欣喜。
温照垂着眼，不见悲喜，“师兄谬赞。”
空气安静了一瞬。知晏似乎不擅与陌生师妹交谈，犹豫片刻，才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师妹这是刚领完份例？”
“是。”温照点点头。
“那便不耽误师妹了。”知晏侧身让开道路，“冯师叔于剑道造诣极深，师妹能拜入他门下，是莫大的机缘。”他说完这句，便准备离开。
这是纯粹的，师兄对师妹后辈的叮嘱。
温照却忽然开口，“师兄此番来寒山，除了观礼，可还有别的事？”知晏脚步顿住，转头看她，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这问题问得确实有些唐突。
但见温照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寻常寒暄，他便也未觉不妥，只轻轻摇头，“并无要事。只是随家师前来，顺道四处看看。”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怅然，快得让人几乎抓不住。
温照注意到了。她顺着那丝怅然，试探著开口，“师兄怎么只一人？”
“嗯。”知晏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映雪她身子不适，在客院休息。”
映雪。
江映雪，知宴的未婚妻，混元派掌门之女。
前世知晏死后，江映雪不久就重新许配了婚事，当时温照怄气没有同秋芙一起去观礼，云台峰上也就没人敢再提江映雪的名字。
时隔多年，只隐约记得江映雪新嫁的人姓唐。
虽然不该让江映雪为了知晏师兄守寡守身，但那么快就转投他人怀抱，实在是凉薄，温照看着知晏眼中那抹掩不住的疲惫与疏淡，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江映雪与知晏，并非两情相悦。
思绪稍定，温照抬眸看向知晏，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青岚剑上，眼神澄澈坦荡，“师尊他说知晏师兄在剑道之上颇有造诣。师兄若有空，还请多多指教。”
知晏微微一怔，才恍然，原来这个师妹是来找他练剑的，不过也了然，剑修就该是这个样子。
他们太虚剑宗从上到下都是练剑狂魔，隔三差五的比试对剑，只可惜温照这样好的剑骨天资，居然没有入他们剑宗门下。
眼中不由多了些许惋惜与惜才之情，他语气愈发温和，“我就住在客院，温照师妹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的青岚剑，也想领教领教你的白藏剑。”
“一言为定。”
温照不再多言，执礼告辞。
走出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
知晏仍站在原地，望着主道尽头的山峦出神，晨光落在他素白的衣袍上，勾勒出清俊却孤直的轮廓，竟与记忆中某个画面悄然重合
前世，他也是这样一个人站在云台峰上，耐心地一遍遍纠正她的剑式。
师兄还活着，真好呀。
温照轻轻吸了口气，转身朝龙首峰方向走去。
山风拂过，紫苑罗裙的衣摆微微扬起。
这一次，有些命数注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