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日光炽烈,穿过云层,将街镇上的青砖烤得发红发烫,树阴深处,远来看去绿浓红稀。
温照走在前面,踩着影,神情惬意,周绚缀在后面,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走那么慢干什么。”
温照转过身回头,瞧他那副被人欺负了的兔子模样,别说当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温照姐姐。”私下里,周绚早已改口唤她姐姐,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软糯。
“你说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站出去出风头。”局促地挪著步子,卷翘的睫毛垂下,鸦青下是一片黯淡,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便会容易患得患失。
温照走到他身边,女孩本就发育得早,她虽身形消瘦,个子却比周绚高出半个头,微微垂眸便能看清他眼底的不安。
弯起指,在他脑门上敲了敲,“周绚,善良是没有错的。”
看着他逐渐亮起的褐瞳,温照却撇开脸看向来时的路,语气变得严厉,“但你还有资格善良吗?”
冷硬着心肠,残忍的撕裂开少年脆弱的自尊。
她不是周绚的老妈子,能够无限容忍周渡的任性与莽撞,这次是在拜仙镇上,有寒山派的规矩压着,但下一次呢,谁又能来为他的善良买单?
“可是大家都选择沉默的话,这个世界还有正义吗?”残忍的现实并没有折断少年的倔强,周绚红着眼,紧咬住后槽牙,仰著头反问温照。
明明他们应该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可温照却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全感,周绚想,温照姐姐一定也是受了许多苦,才会用带刺的外表裹住自己,连善良都不敢轻易显露。
“笨蛋,只有你比他们厉害,他们才会听见你说的话。”温照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弱小的时候,他们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就像达官显贵不会在乎卖花女的喜乐,上仙尊者更不会在乎凡人的死活。
温照望向来时走的那条路,穿过人流,穿过山川,仿佛看见了站在太虚剑后山顶上的自己。
她的撕心裂肺,她的肝肠寸断,无人听,无人看,就算她粉身碎骨以后,她的名字也被死死钉在了太虚剑宗的耻辱柱上面。
如果她的剑再厉害一些,不,不只一些,她的剑比谢玄还要厉害的话,她就能保护好元祯,证明,自己的清白。
“周绚我和你一样,有着血海深仇要报,所以我不能死,如果你下次还这样冒失,我一定会弃你而去。”
樱红的薄唇说著最无情冷漠的话,黑眸微闪,复而无比的清醒与决绝。
或许从前周绚可以在家人庇护之下慢慢去接纳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但是现在的他,就跟一只误入狼窝的小白兔,不早一点醒悟,就算是去了寒山派里面,也只有被人吃干抹净的份。
毕竟就连多活一世的温照自己都差点着了唐随衣道。重生只是给了人重新选择的机缘,但人始终是那个人。
收回目光,温照转过身继续向前大步走去,唐绚低着头沉默的站在原地,双拳紧握,唇边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牙印。
“我会变强的!”猛地抬头,朝着温照的背影大喊,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然后提着裙追了上去,眉眼间的愁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坚毅与执著。
在周绚看不到的位置,温照弯了弯唇角,嘁笑了一声,“臭小孩儿。”
第二日,天还未亮,整个拜仙镇就苏醒了过来,客栈上下人来人往,都是准备去寒山派参加今日收徒大典的男男女女。
从修炼冥想中睁开眼,温照习惯性的先把小白掏出来瞧一瞧,还是没有醒,如果不是小白的吐息还算平稳,温照都担心它真的会一睡不起了,不过好像小白身上的黑色鳞片又少了一些了。
“叩,叩。”有人敲门。
温照正好洗漱完,挑了件竹青色的男款劲装穿上,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扎好,还用石黛将淡眉化浓,模样更剑眉星目,硬气几分。
打开门就看见周绚穿着条桃粉色的轻便裙装,举著烧饼,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镜哥,这是烧饼铺老板送我的,说祝我今天考核顺利。”褐色的瞳眸里亮晶晶的,能将人晨起的郁气一扫而空。
接过烧饼,闻了闻,驴肉馅儿的正热乎著,“那为兄多谢月妹妹了。”朝周绚眨了眨眼,两个入戏的角儿,相视一笑,并没有因为昨日的事情产生隔阂。
嘴里叼著酥脆可口的驴肉烧饼,温照和周绚顺着人群上山,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看见寒山派的山门一角,隐在云雾缭绕间。
越走越近,山门的全貌也逐渐引入眼帘,巍峨气势的高大山门,白玉做柱,紫金做梁,彰显著门派的鼎盛与底蕴,凌驾于凡尘之上。
人站在下面,不由的便会低下头,有人甚至不敢去直视山门上刻得“寒山”二字,那上面流淌著的金光霜意,是寒山派传承万年所积累的气运所现。
温照的身板却一如既往地的挺直,没有向“寒山”低头,剑修宁折不弯,就算是三十三重天外的北极紫微大帝在她面前来,都别想让她折腰。
进入山门,经过一番无形的“下马威”威慑,上千名考生聚集在接仙台附近,竟无一人敢喧哗。四周浓云厚雾,遮掩著天机,气氛安静又凝重。
有人眉目轻松,有人忐忑不安,有人在四处打量,有人在心无旁骛,众生百态,皆在寒山之巅,接仙台上的那一方玄清镜中,被展现在有心人面前。
今日温照将铁剑从鸢尾戒里取了出来,佩戴在腰上,三尺长剑显得人身长隽逸,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即便是在从各地赶来的青年才俊里面,气质也是出挑拔尖的。
在修真界,看人从来不是仅看皮相外表,因为驻颜美容的丹药盛行于世,就算是普通凡人也能拥有一张姣好皮囊,所以凡是有眼力的修士,更看重的就是骨相。
比如周绚,温照初见他时,便觉他神貌清朗,骨骼秀美,是块修仙的好苗子,即便没有测试他的灵根,根骨也不会差,所以才放心的带周绚上寒山拜师。
再比如之前偷袭她的筑基期黑衣人,眉眼间透著猥琐奸诈,骨相松散,一看便是外强中干,没有真材实料的废物。
当然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比如唐随衣,尽管温照察觉出来他城府颇深,却也没想到他的手段和雷厉风行的程度,竟然能够那么心狠手辣。
以为自己宰的是大肥羊,结果把毒蛇窝给捅了。
在安静的等待中,数道金光划破长空,身穿银袍广袖,衣袂飘飘的寒山派长老御剑而来,拂袖幻化,一座高台出现在众人眼前。
脚踏虚空,不沾尘泥,高台之上数位长老分次站开,站在最前面的应该就是寒山派的掌门,因为只有他是紫衣鹤发,神情肃穆庄重。
“本尊程儒数,寒山派第九十八任掌门。”他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山门高台,“今日是本派招收第一百六十八代弟子的大典,感谢一百九十八位正道同门莅临观礼,也祝愿在场两千七百九十二位考生,皆能得偿所愿,踏上仙途,追寻大道。”
对于自家掌门的严谨态度,寒山派长老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但看掌门滔滔不绝的样子,放任不管,只怕又要絮絮叨叨几个时辰。
“咳,咳。”四明峰的峰主白泰初与程儒数师出同门,最为头铁,捂著唇,假意咳嗽提醒了下。
程儒数方才继续停下熬制鸡汤的冗长宣讲,面色不改,依旧是沉稳模样,只是说话的语速不由变快,简洁了许多,“那我们便开始进行考核的第一关,青云梯。”
随着程儒数的话音起落,他袖袍一挥,随着程儒数的话音起落,缭绕在众人周围的浓雾,终于开始消散,露出清晰面目来。
一道看不到尽头的长梯,仿佛就是那漫漫无期的仙途,孤寂遥远。
“一天内,登九百九十阶梯,即为平步青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