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剑宗第六十四代亲传弟子温照,残害同门,触犯门规,掌门下令命戒律堂斩其剑骨,散其修为,此生不准再踏入太虚剑宗山门半步。我的书城 首发”
五十二个字,不长不短,却将温照用了二十年追寻大道的修行之路,尽数斩断,
他们没有要她的性命。
因为比起死,从云端之上,打入凡尘泥泞,从此与长生大道无缘,才更叫人生不如死。
见过天地之浩荡,又怎甘心俯首做蝼蚁。
她要逃,只要剑骨还在,只要这口气未绝,终有一日,她会用手中的剑,告诉天下人,她温照是清白的!
逃出戒律堂比她想象中轻松许多,但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莫名盘旋在心头,犹如风雨来袭前的安静。
就像是为了印证温照的想法,她刚跌跌撞撞逃到后山,剑宗的警世钟就被人敲响,钟声激荡,响彻太虚剑宗的五峰三塔,她的逃亡,已无所遁形。
温照喘着气,艰难地撑起残破不堪的身体。脚下是群山雾海,万丈深渊。她的一身白衣已染成鲜红,空荡荡的右边袖子垂在一旁,随着凌冽的寒风晃荡。
“习剑者,本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师姐先加害于我,弟子对她起杀心又有何错?”
温照不认命,即便是已经被折磨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也不肯低头。
昂着脖颈,血污遮面,唯有一双眼睛亮得灼人,带着濒死孤狼般的倔强,“弟子杀人只会用剑!”她才不会做背地里使坏的小人。
谢玄却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哪怕就在刚刚,他才亲手砍下自己徒弟的右臂
“所以你用剑杀了元祯?”那双从来只焚香折梅,早已和光同尘的手,此刻正稳稳指向温照心口。
剑尖寒光,映着他万年不变的冰冷眼眸。
“我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元祯已经,已经”温照眼睛里所剩无几的坚毅瞬间破碎,被汹涌的悲恸淹没。
那是元祯啊。
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小师弟,从牙牙学语,到翩翩少年,他应该是鲜衣怒马,是一世疏狂,是云台峰上最轻快的一阵风,最热烈的一团火。
可风止住了,火熄灭了。
哽咽堵在喉间,泪水混著血水滚落。温照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在回忆起那一幕时,再次决堤。
她醒来时,身侧是元祯冰冷的尸体,她的佩剑,正插在他心口。
少年那双总是含笑的眼,至死未能闭合。
千疮百孔的心脏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凌迟,那是比她被斩去右臂时更加绝望的切肤彻骨之痛。
“回溯之术,从无虚言。”谢玄的声音传来,理智到近乎残忍,亦如他万年来如寒山玉雪的冰冷剑意。
仿佛眼前这痛彻心扉的女子,与他二十年的师徒情分,只是镜花水月,不值一提。
回溯之术是由大能燃烧修为逆转时间的秘法,可以通过死者尚未消散的魂魄查看死者生前最后的影像,根据消耗的修为推动倒流的时间。
但因为反噬的后果严重,若非与至亲至重相关,极少有大能愿意损耗修为,背负紊乱天道的因果。
然而温照无比清晰的知道,谢玄愿意用,绝不是为了她。
她被二十年的温柔体贴,冲昏了头脑,让她忘了,她的好师尊是这天衍大陆上的第一剑修,渡劫期的尊者。
是修剑道的谢玄,是修无情道的谢玄。
血从嘴角溢出来,温照却似乎毫无知觉,只死死望着眼前谪仙般风光霁月的男人,她的眼神里有着泪,也有着恨,一如二十年前沧溪镇那个被缚祭坛,诅咒天地的绝望女孩。
那时,是他如天神降临,救她于水火。
如今,也是他,为证他的大道,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
“呵”,温照自嘲的扯了扯唇角,铁锈的腥味顺着咽喉漫上口鼻,真是让她恶心至极。
“温照!若有冤屈,你自可以如实禀明戒律堂,为何要打伤戒律堂弟子,逃狱叛出?”出声的是位青衣长须,神情威严的老者,也是戒律堂的戒律长老周行理。
他同戒律堂的执法弟子站在谢玄身后,谢玄的身份要是想自己清理门户,他们自然是管不了的,但打伤戒律堂弟子的事情,他必须要个交待。
“我有冤,我说了千次万次,没有人听见。那好,那我便用我的剑,让你们听见!”
剑尖随着残臂挥动指向所有人,温照看着昔日同门对她义愤填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模样,只觉得心口苦涩。
旋即她歪了歪头,拉扯出一个浑浊的冷笑,朝谢玄看去,“可是师尊啊,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犯了门规,有没有冤屈——”
“师尊你在乎的只有林朝朝!”
什么狗屁师姐,从林朝朝回来的那一天开始,她就该知道,自己只是一枚被舍弃了的棋子,她温照的存在不过是别人师徒情深的垫脚石。
为了证明谢玄有多重视她林朝朝,二十年养著一个假货,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昭昭,你为何总是嫉恨你的师姐?”谢玄的脸色愈发冰冷,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叫温照!”字字泣血。
“我叫温照!我叫温照!”
温照尖锐地嘶鸣起来,积压了多年的怨怼与不甘如火山般从胸腔喷发,
“师尊你当年收我为徒,给我取字昭昭,说只愿我前途光明。可你每一次看着我,唤的到底是昭昭,还是朝!朝!”
她好痛。她,好恨。
谢玄却如隔岸观火,漠然注视著这个被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徒弟,看她状若疯魔,看她撕心裂肺。
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温顺听话,一丝不苟的,从未有过这样狼狈的样子。
可此刻,她血肉模糊的脸上扯出的一抹笑,顽劣又丑恶,却让他坚固了千年的道心,为之一颤。
像是最后一层哄骗自己的遮羞布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撕开,那亘古不化的寒冰终于有了条裂缝,却生起一层森森刺骨寒意。
“孽徒,不知悔改!”
谢玄的剑,斩过万妖邪魔,除过奸佞邪祟,使群仙拜服,使魔域百年来不敢逾越南冥边界半步。
这该是拂世渡尘的剑。
然而拂世的剑带着却无可匹敌的锋芒,刺入女子的胸膛。
世界骤然安静,能清晰地听见剑刃割开皮肉,穿透骨骼的细微声响,温热的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雪白的衣袂。
眼前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温照用左手死死握住剑刃,掌心被划开翻出血骨,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剑生生抽出,胸口的血洞不断往外渗血,她却笑得癫狂。
“谢玄——你的道,完了!”
心脏终于承受不住这残破的身体,摇摇欲坠,温照不再去看谢玄的表情是如何的精彩,转身决绝跳下那后山的云海之中。
就算是万丈深渊,就算摔的粉身碎骨,她也不愿意再回去,再看这虚伪人间一眼。
风声在耳畔呼啸,失重的坠落感漫无边际。彻骨的疼痛和寒冷渐渐麻木,意识沉入黑暗前,她似乎看到一团混沌的紫气,朝她汹涌扑来。
无尽的黑暗里,唯有一团紫光幽幽闪烁。
温照的意识不由自主地靠近。光芒之中,静静悬浮着一本书。
封面之上,《无情剑尊的白月光》几字,无声流淌著宿命般的微光。
意识触碰的刹那,庞大的信息洪流冲入她的识海。
她看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无情剑尊与他的白月光,误会丛生,爱恨交织,最终破镜重圆的话本。
剑尊名唤谢玄。
白月光,叫做林朝朝。
而她温照,在那洋洋洒洒二十万字的故事里,不过是寥寥数笔的丑角色。
一个嫉妒成性,心肠歹毒,活不过三章,用以推动他们情深不渝的垫脚石。
真是可笑至极!
她挣扎求生,她奋力攀爬,她视若珍宝的师徒之情,同门之谊,在别人书写好的命途里,竟轻贱如尘,一文不值!
恨!
恨天道不公!恨命运弄人!凭什么她一生坎坷,却只能做他人故事的注脚?她好恨,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这天道的不公!
凭什么她活得已经那么窝囊,委曲求全,低眉顺眼,却还是一无所有,凭什么她就要做别人故事里的配角。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一定只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