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网络慢还是照片大,一下子没点开来,加载的图标一直转圈。
但也就那么几秒的时间。
让等在旁边的几个人都急死了,每一秒都象是煎熬。
终于,图片加载完成。
一瞬间,办公室里所有的嘈杂和焦虑都消失了。
几个从美协来的,所谓的专家们,脸色齐齐一变,隐晦的看了之前一直阻拦不让罗秉文的作品进入国家馆的人。
这个动作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其他人都在看画呢。
别说忘了看其他人,可以说都快忘了怎么呼吸。
尤其是这趟筹备组的领导,他其实不太懂艺术,毕竟是当领导的人,手下有人懂就行了,所以他们找了一些美术协会的专家。
所以,他不懂那些高深的艺术理论,分不清印象派还是表现主义,评判画作好坏的标准通常来自于“象不像”、“技术细不细”、“主题正不正”。
但此刻,他被一种纯粹的美学力量瞬间击中了。
华丽到极致的衣服,飘逸灵动,仿佛要飞起来的仙子。那波澜壮阔,苍凉孤寂,却又无比壮美的金色沙海
一种他从未在华夏当代油画中感受过的、兼具了古典庄严与现代张力的强烈视觉冲击,扑面而来。
尤其里面的人物们。
这些敦煌神女们不是庙里泥塑木雕的呆板神性,而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飞扬的、让人心生敬畏又无限向往的美丽。
瑰丽,令人充满想象。
他脑子里之前所有的担忧,都在这幅画面前消失了。
这幅画如果不能摆在威尼斯双年展的华夏馆里,他还能摆在什么地方呢?这是他看到过的,在油画当中,最能表现华夏艺术的作品。
他当了这个主任,自然能看到很多的作品。
华夏的风格,在油画当中很难融入,这是世界上公认的难题,这一点他通过看文献和资料也能了解。
国画是国画,油画是油画。
这是以前的美术圈里被很多人认同,并且十分坚定相信的观念。
这是正确的,罗秉文也不得不承认。
但很多人混肴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华夏画,并不等同于华夏风格,画家们完全可以用华夏风格来创作油画嘛。
也可能是知道,但能力不行?
反正,罗秉文如今已经走在了这个赛道上,并且已经冲过终点线。
现在需要看的就是,罗秉文能不能在更高的赛场上,和其他的顶级画技们,进行一场更惊心动魄,美轮美奂的比赛。
言归正传,这个筹备组的领导松了口气。
“太好了—”
不过没等他放松多久,就猛地回过神,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响,把旁边还在愣神的干事吓了一跳。
“快!立刻!把高清图发给设计组,调整展位灯光方案,我要最顶级的打光,必须把这种效果给我百分之两百还原出来!宣传组!原定计划不变,不!加码!给我联系所有能联系的国际媒体,重点推这幅画!”
他看一个计算机上的照片都觉得精彩,震撼,他已经很期待这幅画真正出现在场馆里面的样子了,肯定比照片要好十倍。
而他们也不能掉链子。
画家只负责出画,而他们策展的时候就要考虑很多了,灯光是最重要的环节之一,好的灯光可以完美承托出作品的魅力。
这种承托甚至比画和画框的作用要大。
场下,在之前会议上给罗秉文说过话的那个策展助理,脸上笑得和一朵花似的—不愧是罗秉文先生,轻易就做到了我们难以做到的事情。
两周不到的时间,居然就创作出了这样的作品。
这下他倒要看看,那个本事不行,但一直坐在高位发号施令不肯走的副会长,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看向身后。
那位之前极力反对,甚至动用了不少关系试图将罗秉文作品拒之门外的副会长,姓钱,此刻正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
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去了。
刚才还带着几分矜持和权威的表情彻底僵住,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震惊。
罗秉文的画,他看过吗?
看过几幅。
他知道罗秉文很有实力,这一点就算是他也无可否认,所以之前拒绝罗秉文的时候他只能说什么资历太浅,风格太野,没有表现华夏文化,无组织无纪律。
但这些话现在啪啪啪扇在他脸上。
屏幕上那幅画,八个人,似乎每个人都在嘲笑他的狭隘。
那是一种将千年敦煌的魂,用最现代、最国际化的视觉语言创作出来,这是对技巧的眩耀吗,眩耀华夏没人能画成这样?
这种画,就算是外行来看,也会知道含华夏文化量百分之百。
他后悔死了。
你也没说你这么牛逼啊,去年的时候你就表现得这么厉害,不就没这么多事情了吗?
你现在画出这样的画,不就代表我选出来的画家们实在无能吗?
“钱会长?”旁边一个年轻干事似乎注意到他脸色异常苍白,好心问了一句,“您————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您脸色很不好。”
钱副会长猛地一颤,象是被从审判席上点名。
“我没收钱!”
嗯?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侧过头看他。
就连前排被画吸引住的李主任都回头,皱着眉头看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东西—
“我,额,我是说。”
年迈的大脑许久没动过了,这时候居然想不到要怎么解释一下,于是脸色更白了。
只能极其勉强地扯动嘴角,露一个极其僵硬难看的表情,胡乱地摆了摆手,脚步虚浮地、几乎是狼狐地往后又退了两步。
“钱主任累了吧?先回去休息。”李主任说道,然后继续看罗秉文的画。
钱喜心里就剩下两个字了。
丸辣!
罗秉文先去了一趟燕京。
画的运输没那么快,他有时间来这边看看赵宝玉先生,以及其他推荐他当副会长的其他几个老先生。
他在来的路上小小的查了一下艺术协会。
华夏的艺术协会和美术协会不一样,它只是一个民间协会,并不受到官方的领导和监管,在以前只能说是山寨社团。
但近些年选了一个年轻的,有实干能力的新会长。
老派副会长离职,大量成员清退,邀请了赵宝玉,刘在田,侯刚,洪文亮等等在各艺术领域做出成绩的,真正的艺术家。
风评逐渐扭转。
美术作为艺术领域中最为大众所熟知、市场最为活跃、也最易于进行国际对话的门类,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协会力图振兴的关键突破口。
然而,协会自身虽有名家大师,但是画家,尤其是厉害的画家,却一直都是空缺着的。
不是他们不想找。
实在是华夏的美术协会太厉害了,是官方发起的单位之一,官方领导,官方代管,汇聚了全国有影响力的美术专家学者。
这种情况下,艺术协会怎么去挖人?
别人又怎么能看上他们这个‘山寨社团’呢?
这正是为何赵宝玉等几位老先生同意罗秉文添加,并且一致要让他当副会长的原因全国上下,实在是没有谁比罗秉文更好了。
不管是国际声望,还是风格技术。罗秉文差的只是一点点资历,但这没关系,他们艺术协会正巧也没什么资历,正合适。
他们看中的,是“威尼斯双年展独立展馆”的耀眼头衔,是他在欧洲成功,并获得广泛认可的能力。
而这正是当前华夏艺术界最渴望却又最稀缺的资源。
赵宝玉常来燕京,而且协会里面的几个老朋友也有燕京人,所以提前定了一家私房菜的位置,就在罗秉文到燕京的那天。
首都的私房菜生意可不好做,尤其是高端私房菜。
这边动不动就是某某御厨传承,或者百年老字号,而且京爷都是老饕,喜欢吃,爱吃,没点本事谁敢在首都做私房菜的生意?
尤其是今天这家,还开在四合院里面。
罗秉文刚在大街上落车,赵宝玉教授就等在路口了,见到罗秉文就笑着过来拉手这是这些老年人表达一种亲近的方式。
“辛苦了啊,小罗,刚下飞机?”
“没事,我在飞机上睡觉来着,现在正好清醒,精神着呢。”
“好好,今天这地方听说不好订,有精神好,有精神才能好好品尝这里的东西,再给你介绍几个老家伙。”
他能说老家伙,罗秉文只能说老前辈。
说老实话,如果他真当了那什么副会长,那么这几位估计就是他的同事了。
这很尴尬啊,同事们年龄最小的都要比自己大一轮。
私房菜的位置不好找。
燕京城里的私房菜,讲究的就是个“藏”字。
不象南方可能开在洋楼里,bj的顶尖私房菜,十有八九都藏在胡同深处,而且往往是不起眼、没招牌的那种,吃的就是个‘内行人才知道”的调性。
纯粹的酒香不怕巷子深。
赵宝玉领着罗秉文,拐进了一条闹中取静的胡同。
这胡同看着普通,青砖灰瓦,甚至有些墙皮都斑驳了,但往里走,却能感觉到一种沉淀下来的安静,与几步之遥大马路上的车水马龙仿佛是两个世界。
“纱络胡同”,这名字听着就有点雅致。
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广亮大门前,门口没招牌,没灯箱,甚至连个指示牌都没有,只有两尊饱经风霜的小石狮子蹲在门墩儿旁。
门是暗红色的,漆面有些老旧,但擦得干净,铜门环被摸得锽亮。
门一开,景象壑然开朗。
外面看是朴素的胡同院门,里面却别有洞天。
一个规整的四合院被打理得极好,青砖堤地,角落种着石榴树和海棠,晚风吹过,叶子沙沙响。廊下挂看几只精致的鸟笼,里面却是空的,纯粹是个装饰意境。
正房和厢房的窗户都亮看温暖的灯光,隐约能听到里面低低的谈笑声。
一个中年男人闻声从房间里面迎出来,见到赵宝玉就笑了:“罗老师,您可来了,几位老师都到了,正喝着茶聊您呢。”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眈误了会儿。”
不到燕京不知道路有多堵。
本来算好时间肯定能够的,结果路上遇到堵车,愣是迟到了接近半个小时。
赵宝玉也点点头,他来燕京几次,当然也知道这边的路有多堵,这还是管控限号以后的情况,不然大家都别开车了,走路可能比车快。
他笑着给罗秉文介绍:“这位是这里的老板,姓闫,闫师傅。”
“闫师傅,您好。”罗秉文点头致意。
这老板看着不象厨子,倒象是个搞文化或者做设计的,身上没有半点油烟火气,只有一股子沉静的书卷气。
“好好好,您的作品我可是在新闻上看过好多次了,给我们华夏人长脸了,你就是这个!”他竖起拇指。
“谢谢。”
“快请进吧,你们的人齐了?那我现在就开始上菜?”
“上吧。”赵宝玉说道。
他叫来一个人,领着二人穿过院子,走向正房。掀开棉布门帘,一股混合着淡淡茶香、檀香和隐约食物暖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是典型的中式布置,但毫不古板沉闷。
老式的桌椅,条案上摆着赏石和青瓷瓶,墙上挂着几幅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水墨小品,不是名家大作,但格调极高,意境清远。
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博古架,上面随意放着些陶罐、线装书。
这氛围真是绝了。
有种老派文人书房的感觉,而且看刚才老板的气质,确实就应该有一个这样的房间。
屋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都是五六十岁的年纪,气质各异。
“老赵,你可算来了!”
“这位就是罗秉文罗老师吧?真是年轻有为啊!”
“快请坐快请坐,我们这茶都喝过一巡了。”
赵宝玉笑着给罗秉文一一介绍:
“这位是艺术协会的刘副主席,这位是书画院的冯院长,这位是央美的李教授,都是我的老朋友,也是咱们艺术协会里的人,今天听说你来,就找了个机会聚聚。”
罗秉文客气地打招呼,心里明白,这顿饭,品菜是其次,“品人”恐怕才是正经事。
他在国外学习,国外闻名,为了毕业的学分,全世界的画展跑了不少,意大利当地艺术家的派对罗秉文也不少去。
混吃混喝,还有美女。
所以罗秉文在欧洲是不缺朋友,不缺名望的。
但对于国内的艺术界来说。
罗秉文?
好象这人是很厉害,但真不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