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
这场预展周的第一天总算是结束了,十分钟前还人声鼎沸的绿园城堡主题馆,此刻如同退潮后的海滩,只留下空寂的回响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各种气息的馀温。
罗秉文看着最后一个观众消失在门口,立刻示意欧月灵:
“先关门。”
欧月灵如蒙大赦,小跑过去,咔哒一声轻响,这个独立展厅的门被合上了。
罗秉文看自己团队的人,以及画廊那边的人,现在都是一副快要累死的样子,笑了下,说道:“休息时间到了,你们自己找地方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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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月灵几乎是拖着脚步回到展厅中央,整个人陷进那张为观众准备的沙发里,发出一声满足又疲惫的长叹。
扛着相机的蓝瑞祥也卸下了装备,靠墙坐在地板上,揉着发酸的肩膀,汗水浸湿了后背。
唯独贝克尔,这个本该最累的人,此刻却象打了鸡血。
他顾不上整理汗湿黏在额头的头发,也顾不上歪斜的领带,捧着平板计算机冲到罗秉文面前,罗秉文一时间只能看到他亢奋的脸。
“罗!看看这个!收获巨大!”
他快速滑动着屏幕,“三十四个!整整三十四份购买合同!是购买不是意向,大部分都是博物馆!卢浮宫、大都会、泰特现代、普拉多还得是这些博物馆眼光毒辣啊!他们知道你的作品未来就是硬通货!现在不签,以后排队都抢不到位置!”
其实也不能怪那些私人收藏家。
博物馆是一个产业,他们能等得起,罗秉文现在一年都出不到几幅画,还有很多还被罗秉文截留下来不交给画廊。
一年估计只有两幅,了不起三幅画能交给画廊卖出去。
那现在签下合同,圣马可什么时候才能交付一幅画给那些私人收藏家呢?
五年?十年?那还要个屁啊要?
私人收藏家都是一群不缺钱的人,他们宁愿不从画廊这边收画,去等罗秉文把画拿去拍卖,到时候他们从拍卖抢。
大不了多花点钱。
这就是私人收藏家的想法,或者说有钱人的想法。
所以今天围住贝克尔签合同的基本都是一些博物馆的人,还有些拍卖行的,私人收藏家看完了展厅里面的作品,已经磨刀霍霍的等着罗秉文的作品上拍卖了。
就在贝克尔激情澎湃地描绘着商业蓝图时,瘫在沙发里的欧月灵忽然啊了一声,猛地坐直了身体,紧紧盯着手机屏幕。
“文哥!快看!抖音!新华社发消息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嗯,她说的是中文,虽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但表情立刻惊喜起来的人还是几个华夏人,包括罗秉文,他听到这个也瞪大了眼晴。
“谁?发的我?”
“对!!!”
罗秉文好奇地凑了过去。
贝克尔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新华”这个词他捕捉到了,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来自华夏官方的重要信号,立刻安静下来。
欧月灵把手机音量调大,用清淅的声音念出了那条刚刚发布、点赞和评论数正在飞速升的抖音视频文案。
“水墨惊雷震威尼斯!青年罗秉文嫌她念得慢,拿过她手机说道:“你别说了,我自己看。”
这是一个视频,下方是视频的标题。
也不知道新华社的人怎么做到的,视频的画面上是今天威尼斯双年展的快速剪辑,有大厅里面人潮汹涌的画面,也有独立展馆里的高档布置关键还有罗秉文的几幅作品。
高清的蒙古草原天气晴,从人群背后拍摄的《霜与雾的挽歌》,还有下方的介绍,上面有汉字(寒湾暮霭图),以及神牛的特写。
还有罗秉文独立展馆外面,有他名字的门牌,人头攒动排队盛况,国际藏家专注看画神情、塞西莉·布朗与罗秉文交谈瞬间。
配音是很熟悉的声音,字正腔圆,带着振奋的感觉“今天是威尼斯双年展预展首日,来自华夏的青年画家罗秉文成为了绝对焦点!其独立展馆前排起长龙,多幅作品引发国际艺术界轰动!”
“尤其是他运用创新色彩创作的寒湾暮霭图,英文名elegyoffrostandfog,被誉为重塑东西方美学边界的作品!意大利国家电视台、artnews等全球顶级艺术媒体争相报道!”
“这是华夏青年艺术家在威尼斯双年展主题馆获得独立展位的首次突破!罗秉文,让世界看见华夏绘画的崭新力量!”
视频的背景音乐是激昂又带着东方韵味的交响乐片段,配合着快速闪过的画面,冲击力十足。
手机的声音开得大,大家都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整个展厅都陷入了一种寂静,直到视频播放结束,又开始重复的播放了,蓝瑞祥这才说道:“新华社啊,老板,你出名了!”
“是啊,官方发的某音啊。”
“老板!这是大喜事啊!今天能去吃火锅吗?”
“饭桶啊,你就想着吃?”
在现场的这些外国人里面,贝克尔是唯一懂得点中文的。
他虽然只能听懂少量的词汇,但那铿锵有力的配音、激昂的音乐、以及视频里那些他亲身经历的火爆画面,足够让他明白这条消息的分量。
他听到了华夏,看到了罗秉文的名字,看到了熟悉的华夏媒体l0g0,更听懂了那个‘首次突破中文。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罗秉文。
眼神复杂。
那里面有狂喜,有惊讶,更有一种大势已定的感觉,
他们画廊宣传罗秉文已经展开一段时间了,但怎么在华夏推广罗秉文,他们还真没想到,从那些华夏明星来看,华夏人显然对硬推广具有抗性。
效果可能不太好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起到反效果。
所以在华夏的宣传是暂时搁置的。
但现在官方一下场,这就说明官方已经注意到了罗秉文,那在华夏这样的国家,还需要什么画廊宣传?
国家的宣传难道不比他们给力,
罗秉文没说话,把手机先还给欧月灵,自己拿出手机看也不知道是大数据还是真的开屏信息流,直接就是这条新华社的视频。
点开排行,这条视频已经稳稳占据了榜首的位置,评论区红色的数字跳动得飞快。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胸腔里弥漫开。
不是贝克尔描绘的商业狂潮带来的眩晕,也不是塞西莉·布朗暗示奖项时的微妙张力,更不同于面对国际藏家询价时的冷静自持。
这是一种更厚重的力量感。
是来自祖国的确认与托举。
他在港岛火了之后回国,很多媒体都来采访过,但还从来没有全国性的媒体报道他的事迹,现在总算是在全国人民面前露脸了。
而且还是某音上的新华社。
他收起手机,转身,目光再次落回展厅里那四幅在专业灯光下静静呼吸的画作。尤其是那片凝结了北欧寒雾与索菲亚心血的灰蓝。
“好了。”
他说道,声音听不出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就和寻常一样。
“都累了,收拾一下,回去休息。明天早点到,应该会有更多的人来参观,总之,之后的一个月我们可能都要忙起来了。”
第一天火成这样,后续来的人更多也可以预料。
预展周的日子在持续的沸腾中流逝,
罗秉文的独立展馆成了绿园城堡当之无愧的“风暴眼”。
每天开馆前,门外蜿蜓的长队已成固定风景,闭馆后,关于‘新色彩’‘华夏风’‘写意’的讨论仍在威尼斯的咖啡馆、酒店宴会厅和艺术沙龙里热烈发酵。
意大利电视台的深度报道如约而至。
他们用很长的一段画面,说明了《霜与雾的挽歌》在技法、色彩和东西方美学融合上的划时代意义,再次引爆舆论。
罗秉文在这一周的时间保持着一种刻意的平静,
真实他是个什么想法,可能也只有罗秉文自己心里知道了。
总之,他现在一点东西都不想画,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梦幻得厉害,有点象个设置好的机器,面对潮水般的观众和媒体,回答着大同小异的问题。
问新色彩的问题是最多的。
他也重复着关于冬雾蓝的起源—索菲亚·彼得罗娃的名字,随着他每一次的提及,也逐渐被艺术圈所知晓。
就在预展周接近尾声的一个傍晚,观众刚刚散去,但还没关门。
欧月灵熟练的指挥工作人员进行例行清场检查,罗秉文在休息室里刷着视频。贝克尔则在外面和一个重要的藏家通着电话,语气激昂。
这时,一位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提着精致公文包的中年男子,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
礼貌地敲了敲敞开的展馆门。
“抱歉打扰,罗秉文先生?能否占用您几分钟宝贵时间?”男子操着略带德语口音的流利英语,笑容标准,眼神精明。
罗秉文从休息室走出,示意对方进来:
“你好,你是?”
“你好,罗秉文先生,你的作品真是令人震撼,在云端之下我总能感觉到人类的渺小,这是我的名片,我叫汉斯·穆勒。”
罗秉文接下名片看了看。
“穆勒先生,幸会。”
罗秉文看到这个名片就差不多猜到这位的来意了。
“罗先生,首先请允许我表达对您作品的由衷钦佩,尤其是《霜与雾的挽歌》所展现的色彩魅力,堪称奇迹。”
穆勒的开场白充满恭维,但语速很快,直奔主题。
“我们拜耳集团,作为全球领先的化工与材料科学公司,对您作品中那种独特的灰蓝色·外界称之为‘罗秉文蓝”一一抱有极其浓厚的兴趣。”
罗秉文微微皱眉,纠正道:“它叫冬雾蓝,发明者是我的朋友索菲亚·彼得罗娃小姐。”
他这幅画都在这里挂了快一周的时间了,来来往往的人都数不清有多少个,但从来没有人说过这种颜色叫什么罗秉文蓝。
“当然,当然!”
勒立刻点头,笑容不变:“彼得罗娃小姐的才华令人惊叹。”他听懂了罗秉文的意思,这不是一个看重名气的画家。
“我们拜耳拥有世界上最顶尖的颜料研发实验室和全球化的生产分销网络。我们非常希望能与您和彼得罗娃小姐达成深度合作,共同开发、命名并推广这款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冬雾蓝”颜料。”
“这一点你可以找到创作者本人”罗秉文说,“我使用的只是她赠送给我的一点小小礼物,创作的过程和我没什么关系。”
“理解理解,我当然明白。”
罗秉文觉得他的语气象是在安慰小孩子似的,而且完全没明白,依旧在说:“我们可以确保它成为艺术家级颜料中的顶级产品,以‘罗秉文-拜耳冬雾蓝’的品牌推向全球。”
“这将是一个双赢,不,是三赢的局面!您和彼得罗娃小姐将获得丰厚的专利授权费用和持续的销售分成,拜耳将获得一款极具市场号召力的产品,而全世界的艺术家将有机会使用这种梦幻般的色彩!”
他的话语充满诱惑力,描绘的商业前景广阔而诱人。
欧月灵和刚打完电话进来的贝克尔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罗秉文。
罗秉文的神色却没有任何波动:“感谢拜耳的认可和厚爱。但很抱歉,我不能同意这个合作。
穆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为什么?是分成比例不满意?我们可以谈!或者命名方式?‘彼得罗娃-拜耳冬雾蓝’也可以考虑!我们非常尊重原创者!”
“不,不是条件的问题。”罗秉文摇头。
“冬雾蓝是索菲亚的心血结晶,它的名字已经确定,所有权和命名权完全属于她。我没有权力,也不会用我的名字去为它冠名或进行商业捆绑。”
罗秉文作为一个这种颜色的用户,能得到一点名气和奖项上的好处已经很不错了,商业上的问题他不懂,也不想懂。
他和索菲亚是朋友。
在这前提下,索菲亚还是一个刚刚有一点好转的ptsd患者,他要是使用人家赠送给他的色彩用作商业活动,这和背叛有什么区别?
穆勒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罗先生,您要知道,没有强大的资本和渠道支持,这种珍贵的颜料可能永远只能停留在实验室和小作坊里,无法惠及更多艺术家!这是对资源的浪费!”
“或许吧。”罗秉文不为所动。
“不管怎么样,这种颜色的未来应该由它的主人索菲亚来决定,而不是我。”
穆勒最终带着失望和一丝不解离开了。贝克尔在一旁欲言又止,显然觉得错过了一个巨大的商业机会,但他也明白罗秉文在这件事上的原则性。
展馆再次安静下来。
罗秉文走到窗边,看着威尼斯的夜色,沉思片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