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秉文出的是游记,其中有很多摄影作品,素描,甚至油画。
出版社提议把《蒙古草原天气晴》油画放在作品的最后,罗秉文同意了。
所以,他对出版书的材质很看重。
哑粉纸是哑光效果的,表面没有明显的光泽,但摸起来很光滑,看起来就给人一种高档,典雅的感觉。
这种纸虽然印刷出来没有其他高级纸鲜艳,但这种柔和的色调却更适合印刷一些水墨画、古典风格的作品等,能更好地体现出艺术韵味,
很多人只在网络上通过手机屏幕,或者计算机屏幕观看过油画作品。
但这样观看作品和在现实中观看画作不一样。
如果把油画的色彩效果分成三等。
那么在现场直接观看原作绝对是第一等,能完美的感受到画家通过色彩告诉观众的很多东西,压抑,欢喜,室息,快乐。
第二等就是通过书籍,纸张,第三等才是屏幕。
从画家的心里到画布,从画布到纸页,从纸页到象素,一层层剥落,一层层衰减最终能抵达观众心里的,或许只剩下一星半点零落的色彩。
看到霍墨澜把合同收起来,两人都准备离开了,罗秉文问道:
“那你这两天准备做什么?”
“在周围逛一逛吧,听说林芝现在有个桃花节,很多人去看。”
“哦?”罗秉文语气上扬,提了个建议,“我已经去过了,林芝附近开得最好的是一个叫嘎拉村的地方,桃树很密集,还有个桃树王。”
“罗老师你已经去过了?风景怎么样?”
“很好,如果拍照的话,身后就是雪山,很近,如果想拍桃林和村子的全景可以上山,从山上往下看又是不一样的风景。”
罗秉文不想直说那头牛的事情。
藏地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那就让这份神秘继续延续下去吧,那头牛后来怎么样,会被多少人看见,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去到那个地方,见到过一次。
按照佛家的说法,缘分就已经到了。
回到酒店,罗秉文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原本准备在林芝多留两天,但新作品的出现,让罗秉文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开始搞创作。
但又很想去藏地的省城看看,所以就不在林芝停留了,赶紧出发。
在导航上找了个附近的租车行,挑了一辆最普通的suv。
在这种路上,越普通的车反而越可靠。
现在很多小的租车店都在网上爆雷了,所以租车还是找稍微有口碑一点的地方,而且藏地租车,价格也比外面稍微高一点。
反正都高一点了,也无所谓去小租车行省下来的那点钱。
“朋友,你租车继续走318?”租车行的藏族小伙儿一边填单子一边问罗秉文,然后说道,“你别误会,不是我们不租,而是现在通麦那段在修路,每天限时放行,有时候过不了。”
“没事,我不赶时间。”罗秉文接过钥匙,顺手柄合同塞进背包侧袋。
他这背包看着不大,但是东西很扎实,他没带画箱,实木的旅行画架放在背包里面就已经很重了,但都还有生活用品,衣服等等。
背着这样的包走路肯定累死了,罗秉文即使有这样的体力,也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还是开车舒服。
背包往副驾驶一放,自己轻轻松松的开车就行了。
离开林芝的时候,外面在下雨,还没过多久,雨就下大了。
四月的雨丝细密绵长,将318国道浸润得油亮发黑,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扇形水痕,发出催眠般的咯哎声。
罗秉文摇落车窗,清冽的空气中飘来阵阵桃花残香,林芝不仅有很多种植的桃花,路边还有很多野桃花,此刻粉白花瓣混着雨水,在路边积成松软的毯子。
车子驶过尼洋河谷,两岸青棵田新苗初绽,嫩绿的穗尖挂着水珠。
林芝在藏地绝对是海拔最高的地区之一,本身地势就高了,路上还要翻越很多高山,
这些高山上冷得出奇。
坐在车里感受不到多少寒冷的感觉,但肉眼可见两边的树木全都挂着冰雪。
又在下雨,地上是湿润的,湿润中还有很多结冰。
车开在这样的地上,总是有公路上的冰被压碎的声音,在这样的路面上车行驶得很缓慢,要换上专门的雪地胎。
甚至有些时候雪地胎都没用了,得拿出铁链绑在车胎上。
罗秉文租的这辆还好,本身就是在林芝租的,知道罗秉文要开车去省城,租车店直接给他换上了雪地胎,又是四轮驱动,开这样的地盘还没打过滑。
一般翻越这种雪山,到了顶峰的时候,通常有个小停车点。
就和高速路上的服务器一样,有厕所,有小卖部,
罗秉文在这里停车下来上个厕所,一落车就打了个激灵,连忙上车从背包里找出一件外套穿上,这才哆哆嗦嗦的落车。
这里的雪很厚,也很脏。
这条国道每天来来往往多少人啊,这里的车也是来了停,停了又走,一直没有停歇过,所以地上的雪都已经被踩黑了。
这种踩黑,踩实的雪最滑了。
罗秉文扶着墙慢慢走进男卫生间,一会儿后又扶着墙出来-他年纪大了,不是十七八岁谁也不扶的年龄,小心点好。
不过还真有年轻人谁也不扶。
一落车就往这边冲,然后其中一个在半路被结冰的路面滑了一下,差点来了个大劈叉,然后就惨叫一声捂着裆,继续惨叫。
好吓人。
罗秉文看到那个劈叉都心里一紧。
热闹之下,很多人都围了过来。
这个小停车区人很多的,除了要停车上厕所的,还有停车看风景的,因为这里是雪山的山顶,边缘有一个观景台,能看到和罗秉文昨天在山上一样的风景。
很美妙。
还有实在走不了,爬坡还行,下坡不敢走的,停车在这里调用支持·这价格就贵了。
反正人不少。
华夏人可能心里真有看热闹的基因在,人其实也热心,但这种热血在面对扶不扶的问题上谁都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就连他本身的同伴都不敢动。
“你没事吧?”
“啊,救命,痛死我了!好痛!啊!
周围的人也小声说道。
“这冰天雪地的,摔一下可不得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走路都不看路—
看这里人多,觉得应该也没什么事情,罗秉文就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一瓶水,准备继续开车上路了,不然这沿路的酒店还不好订。
结果买完回来,发现人还在地上躺着。
而且情况好象更严重了,这年轻人蜷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他的同伴看起来也就20多岁,稚气未消,不是大学生就是刚毕业。
没什么经验,手足无措的拿着手机不断拨号又挂断。
“怎么办?他怎么了?120说这里要三个小时才能到,彭浩的样子看起来坚持不了三个小时,他这是怎么了?”
围观的人看出了问题,其中有人说道:“可能是高反了。
“对啊,应该是。”
应该是个临时组成的车队,其中有个女孩子哭起来了,喊道:“求求你们帮帮忙,我们的车在这里开不动。”
“我们也开不动啊。”
“这里谁敢开快了,都在排队慢慢走呢。”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却没人敢上前。有人小声嘀咕:“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被讹上了怎么办?”
“就是就是。”
罗秉文也觉得为难,王浩的含金量还在上升,不是你撞的为什么要扶?这一扶可不就摊上事儿了吗?
不过看到这人的样子,罗秉文就想起了自己当初在雪山上高反缺氧的样子。
这地方海拔五千米,高发的问题不解决,可能很快就会发展成肺气肿,到时候预后困难不说,人可能都坚持不到回家。
罗秉文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那年轻人呼吸急促,手指甲床发细,还伴有剧烈头痛。
确实是急性高原反应。
当初他高反过后好几天都在查这方面的东西。
“让开!”罗秉文突然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他半蹲在雪地里,一把扯开年轻人的羽绒服领口,然后喊着:“不要围太紧了,谁有便携式氧气瓶先借我用一下?”
他的同伴知道罗秉文在帮忙,连忙过来道谢。
其中有人说道:“有有有,我们的氧气瓶在车上,我马上去拿。”他这一跑,几步路就在冰面上摔了了两次,但立刻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围观的群众也开始热情了,说道:“我这里有。”
“用我的用我的,我买的时候可贵了,应该是最好的。”
“我这里有乙酰唑胺,能快速缓解高反征状,朋友快给他吃下去吧——"”
“恩?”
罗秉文抬头看着这个大哥。
还有这药呢?
这个药是预防和治疔高反的,但也是最快六小时才起效,吃能,但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六小时后这年轻人肯定送到医院了。
一个自驾游的大哥翻出车载急救包:“我这有血氧仪!”
他也过来跪在雪地上,给地上躺着的人测了下血氧。
“得赶紧送下山。”自驾游的大哥测完血氧,脸色凝重,“他血氧只有65,再拖下去会肺水肿。拖不到救护车上来了。”
“坐我的车,各位朋友们都是证人啊,我录像了,我送过去可别叱我啊。”
“我们不是那样的人”
这个车队里的人说道。
刚才哭戚戚的女孩抹了抹眼泪,说道:“是啊,谢谢大家的帮忙,谢谢大哥,谢谢两个帅哥这个帅哥,我加个你微信吧?”
另外一个女孩子连忙拉走她,
好姐妹,我还不知道你?
还想加帅哥微信脱单?
做梦吧你。
那个自驾游的大哥已经帮忙把病人扶上了车,还不忘回头叮嘱:“后座有呕吐袋,路上注意观察呼吸频率。”
看起来是个懂急救的人。
刚才还尤豫不决的人群,此刻都变成了热心的帮手。
华夏人心里其实都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善念的,这种善念就是教育过后留下来的东西,只是被这物欲横流的时代冲击了,藏了起来。
但这种侠义之气,就象这高原上终年不化的积雪,任凭车轮碾过、鞋底踩踏,终究是磨不掉的。
休息了一阵下坡了,罗秉文也给车换上了防滑链。
喝了几口红牛,继续出发。
刚才的车队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希望顺利到达医院吧。
罗秉文的车一开,318这条路上着名的色季拉山口也就过去了,路边经幡阵猎猎作响,五彩布条上凝结的冰晶在风中闪铄。
风景真的独树一帜。
而且路边的山杜鹃已鼓起花苞了,是暗红色的,估计在有一个多月,这些山杜鹃开了,这条路上就是一片粉紫色的花海。
随着下山的海拔越来越低,冰碴子变成了雨,又渐渐变小,直到穿过下雨的局域,地面总算是干了,罗秉文在路边取下防滑链,
一小时后,罗秉文看到了一个大桥。
横跨在两个大山之间的大桥,底下是一条流速很快的江,也不知道是什么江。
似乎在这里堵车了。
罗秉文停了下来,车窗外温暖起来,有一种温润的风裹着松木香的感觉。
等了很久都没动静。
罗秉文这才想起来出发的时候,租车店的人好象说这里每天限制通过?那现在是被限制了吗?这药堵到多久啊?
他落车了。
这条路边到处都是堵着的车,司机也都下来透气了,有些抽烟厉害的地上已经丢了一地的烟头,感觉很焦躁的样子。
堵车是这样的,有些没耐心的越等心情越差。
罗秉文运气很不好,他要是早来几分钟都不会堵车,在他前面也就十来辆车排着队。
不过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
他回车上拿出相机,走路到大桥那边看看。
限行现在反倒是把这座桥上给清空了下来,修路的工人正在高空修补着什么,罗秉文过去问了下领头的。
“师傅,这边怎么通行的啊?”
红帽子的工人用特朗普说道:“限制通行,要等一个小时,你多等一下吧。”
“那我能走路进去拍几张照吗?”
“可以啊,走路没问题,我们就限制车,你小心点。”
罗秉文应该是头一个进来的人,桥这边空旷得什么东西都没有,路边还被简单打扫了一遍,干干净净的。
从近处看,这座现代化斜拉桥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与周围粗犷的山势形成奇妙对比。主塔高耸入云,数十根钢索呈扇形展开,如同巨人竖起的琴弦。
桥下江水奔腾,卷起乳白色的浪沫,撞击在裸露的岩壁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