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罗秉文站在乌兰巴托城北的斜坡上,冷风卷着细沙往他脸上吹。
已经进入春天了,外蒙很多地方的雪还没有化掉,但作为地理环境比较好的乌兰巴托雪倒是化了·但这里也根本没有草地蒙古以前和国内的情况是差不多的,也要从以前的阶段步入现代的市场经济,但就是跟看学走路,也不是谁都能跟的。
进入市场经济后,因为准备不充分,外蒙的市场就在国际资本的冲击下迅速沦陷。
华夏因为地理因素和历史因素,算是外蒙的最大投资商。
但人家不欢迎华夏这个友好的国家,非要搞什么骚操作,所以本国的经济始终上不去而市场经济也导致牧民很难赚到钱,大家都要跑来大城市找工作。
外蒙的大城市是哪里?
只有乌兰巴托。
人一多起来,工作就不好找了,但来这里的人也是除了乌兰巴托这个大城市哪里也去不了,城市建设也不行。
于是,就在乌兰巴托城北的地方,搞出了一个蒙古包社区。
现在这里倒成了特色了。
但实际上,这里就是一个贫民窟。找不到工作的,收入低在城里找不到房子的,失业的,牧民家庭为寻求生计进入城市的,这些被现代经济体边缘化的人,被迫居住在这里。
罗秉文以前来过这里,当时只觉得是一个大型的民俗主题公园。
多新鲜啊。
在二十一世纪还能看到成片的毡房像蘑菇一样从戈壁滩上冒出来,牧民们骑着摩托车在帐篷间穿梭,卫星锅和经幡在同一个画面里和谐共处。
而且都是贫民窟,这里的贫民窟还安全,不象其他什么国家,进去一趟都得担心小命丢在里面。
可现在他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全无当时的心情了。
只觉得自己的朋友和女儿居然住在这样的环境,那真是糟糕透了。
所以人基本上也都是有双重标准的。
这里的路很烂。
或者说根本不是什么路,只是在一个没有长草的戈壁地方,修出了一大堆的蒙古包,
而这些蒙古包为了留出方便出行的地方,空了那么大概五六米宽的地方。
这就是‘道路”。
嗯,正应了鲁迅的一句话‘走得多了便就成了路”。
而且这些道路,在稍微平缓一点的地方,还在两边搞了个篮球架,罗秉文走到这里还有几个小孩在这里打篮球。
车子过车子的,孩子打球打自己的。
看起来有点危险,实际上也一点不安全。
罗秉文没什么头绪,他现在只知道其其格一家搬到了这里,但乌兰巴托的蒙古包社区面积也很大,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找。
“矣,小孩。”罗秉文喊道。
他的声音吸引到几个人,看他穿做光鲜亮丽人也很白,小孩觉得眼前的人肯定是城里的大人物,都有点不安。
不过也随着罗秉文的声音接了过来。
“没事,我就问问我的一个朋友,应该是刚搬过来的,很懂牲畜,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可以带我见一见。”
小孩子们面面相靓。
刚搬过来?
很懂牲畜?
那人就很多了,这个大哥找的是谁?
罗秉文看他们不知道,又补充了一句:“她女儿叫诺敏,六岁了。”
“,我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
罗秉文松了口气,看来说大人没用,在小孩子面前还得说小孩子才行,随即他问道:“那他们在哪里?”
其他的小孩看了一眼他们。
露出了一种‘既然是找你们的,那我们可就跑了啊。’的表情,然后就真的都跑掉了,只留下两个说了话的男孩子。
罗秉文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罗秉文,然后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我不是什么坏人。”
尬笑好吧,还是继续带路。
绕着路走,走到山坡上,站在这里看是能看到城市的高楼大厦的,但那里的世界和这片蒙古包就是两块地方。
很难交融。
小孩就在这里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的一个蒙古包。
罗秉文也看到了。
这蒙古包和自己之前住的那个一样,还挺大的,和周围的小蒙古包比起来这里应该算是个豪华包间-毕竟别人再穷之前也有几百头羊,几十只马,算是有点底气。
只是白灾一来,也不知道这份底气还剩多少。
“我们带你来了!”
“你可不要找我们的麻烦。”
罗秉文啊了一声,一头雾水。
他也没说要找麻烦啊,甚至自己的包里还有零食送给他们吃好吧,不要就算了,
本来就是给诺敏买的。
罗秉文和第一次拜访诺敏家的时候一样,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喊了句:“赛音白努诺敏穿着紫色的衣服,黄色的小裙子,头上戴着大红花,背着一个手工编织的布包,
笑脸盈盈的站在镜子面前。
正要说什么,但忽然停下了。
“我好象听到了罗哥哥的声音?”
“罗哥哥?是谁?哦,是之前认识的那个来自华夏的画家?”
诺敏忽然抬了抬手,让舅舅不要说话了。
“赛音白努。”门外传来声音。
“是他!!!”
诺敏一跳三尺高,一下子半点淑女的感觉都没有了,也不理会在后面喊着的舅舅,蹦蹦跳跳的就要过去开门。
然后被舅舅一把拉住。
躺在床上的外婆迅速的站了起来,她年龄虽然大了,但身体还算利索,对两叔侄喊道:“你们赶紧收拾一下房间!”
然后又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打扮,这才小心的打开门走出去。
一看,果然是罗秉文。
她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牙齿缺了几颗,还依旧戴着罗秉文上一次来看到的那顶帽子,看着特别慈祥。
“苏伦外婆。”罗秉文喊了句。
“矣,呵呵呵呵呵。”
她最开始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答应以后笑了笑,正要等待翻译,接着她才发现那个之前一直跟着罗秉文的翻译小伙子没在。
喂?
然后她才意识到之前说蒙语的居然是罗秉文。
“你会说蒙语了?”
罗秉文比了个手势,也笑着对外婆说:“会了一点点。”
苏伦外婆对他特别好,之前在那边的时候就把各种好吃的东西给他吃,虽然罗秉文吃蒙古这边的饮食不是很习惯。
但这毕竟也代表了老人的一番心意。
罗秉文走的时候苏伦外婆也很舍不得的落泪,塞了很多零食给罗秉文都被巴特尔给吃了。
此刻再见面,罗秉文发现苏伦外婆好象并没有受到什么生活磨难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减弱一点,还是那么乐观。
当然,是知道自己家的马被找回来以后的那种乐观。
“会了好,会了好,我都担心那个话都说不顺利的小孩给我们乱传达意思呢,你今天才到我们国家的吗?路上有没有累,有没有冷到?”
“没有,我很好,其其格呢?”
苏伦外婆笑容停了一下,叹口气。
“很不巧。”
“怎么了?”
“你来的前一个小时她刚出去城里工作,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回到家了,就连她自己女儿第一天上学她都不能去。”
罗秉文一下子接收到好几个信息。
但瞬间找到了最重要的一个。
“啊?小诺敏要上学了?”
他这一说,门立刻开了,诺敏穿着闪闪的新衣服,头上戴着两朵大红花,从房间里面冲出来了,那笑容让罗秉文下意识的蹲下,伸手想要抱一下她。
结果这孩子就冲到自己面前停下了,也不拥抱,也不亲他的脸,就那样站在原地。
给罗秉文整不会了。
昂?
小诺敏看着他,还是隔了一会儿才喊道:“罗哥哥。”
“恩。”
罗秉文又张开手示意了一下,小诺敏这才红着脸过来抱了一下,但很快就放开,躲到外婆身后去了。
在有长辈的情况下,诺敏从来不会露出那种坚强的性格。
罗秉文觉得很好,在这朝阳一般的年纪,有这么多可以依靠的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小孩子要什么坚强独立和自主,甚至要负担家庭的责任。
这是大人要去做的事情。
蒙古包的门又开了一下,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舅舅也出来了,舅舅不太会说话,不过人也很好,对着罗秉文笑了笑,招呼他进去坐。
房间里面,似乎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隔音很好。
罗秉文在蒙古包里的小桌子坐下,耳边只有舅舅在旁边做菜的声音,以及外婆盘着腿在床上崂崂叨叨的声音。
说着现在的经济怎么怎么了,乌兰巴托的人又怎么怎么样。
这让罗秉文感觉自已还在那片草原之上,外面不是什么乌兰巴托的贫民窟,而是广无比的大草原,蒙古包周边应该围绕着几百头牛羊才对。
这才是蒙古包应该在的地方。
“家里还有牲口么?”罗秉文问道。
“没有了,灾难来了,我们买不起救命的过冬粮,好多都饿死了,在草原上,我们就都卖掉了,要让诺敏进城来念书。”
“都卖掉了?”罗秉文惊讶。
几百头呢。
“是啊,都卖掉了,不值几个钱。”外婆很快又崂叻着到其他地方去了,但很快说道,“其其格送你的那匹马留着呢,说夏天你要是来就能骑了。”
罗秉文有点沉默。
如果不是其其格的这封信,他很可能在夏天的时候不会来到这里,他本来计划的是四月底,或者五月的时候重返欧洲,
先把学院派的那张证明给拿到。
那肯定半年内是回来不了的,到时候估计都结束了,草原上难熬的冬天又要到来。
“她在做什么?”
“一家诊所里面当医生,牲口医生,她对草原上的牲口都很了解,也知道生病了要吃什么药才能好,是一个很好的牲口医生。”
哦,当兽医去了。
其其格在家里的情况下,舅舅一般都在乌兰巴托打工,有什么病其其格自己都能看,
但是遇到了白灾,那即使再厉害的兽医,兽医国手都救不了。
饿死的怎么救?
老年死都还能打个针,接个什么仪器延长一点生命。
而饿死的牲口,那只能是草原上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了,才会让它们饿死。
罗秉文也叹了口气。
那就是说诺敏家一头羊也没有了。
小诺敏也坐在罗秉文旁边,等着开饭,听到聊到白马的问题,她指着后面说道:“那边还有一个小草原,我们的马都养在那边。”
“有几匹?”
“还活下来四匹马。”
罗秉文看着诺敏,忽然笑了,说道:“你还记得吗?但是我们还说你以后上学的时候不能骑马了,没想到你现在上学了,还能骑。”
“对啊,在这里生活很好呢。”
诺敏笑着,没有注意到舅舅和奶奶稍微有些难过的表情。
当了牧民一辈子,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谁愿意来乌兰巴托当社会底层啊?这里可是乌兰巴托的贫民窟啊。
白灾让外蒙的肉价一下子变成最便宜的东西。
这顿早饭,肉,肉,还是肉。
本来外蒙的蔬菜价格就很贵,现在更贵了,就连城里很多生活本来比较富足的白领阶层都有点吃不起时令蔬菜。
罗秉文跟着吃了点。
这顿饭吃完以后舅舅要送诺敏去学校,罗秉文正好跟着。
不过她很疑惑这时候去什么学校?
四月份还有学校开班?
舅舅和罗秉文说道:“是学前班,上学之前要在学前班学习一段时间,尤其是诺敏这样从来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的孩子。”
“外蒙还有学前班?”
“怎么,华夏没有吗?”
“没有了。”
学前班在华夏消失也是很科学的,人小孩在进入小学之前需要的是思维化,想象力化的教育,而不是学前班里那样的知识灌输。
外蒙还存在,应该也和外蒙这边很多小孩没有上幼儿园有关。
少了一个进入小学前衔接的阶段。
一路送到城里,到学校的时候,罗秉文不方便进去了,看到舅舅送诺敏进了学校,罗秉文自己则是去了超市。
之前就说要送诺敏一个礼物,来得着急给忘了。
就一点小零食,算不上什么。
还有舅舅,其其格,外婆——
他盘算着要送的礼物,转头看到了乌兰巴托的一条街都挂起了美食节的招牌。
喂?
提前这么多天就要预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