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们!”
其其格说话的声音颤斗得完全控制不住,三个月风餐露宿的追踪,都只能看到地上那浅浅的蹄印,而今天终于看到身影了。
虽然只是在这小小的相机屏幕里。
罗秉文虽听不懂蒙语,却能看见她睫毛下突然滚出的两滴眼泪。
“她问这是在哪儿拍到的?”巴特尔转头翻译。
“靠近乌门扎德的地方,出城大概10公里。”罗秉文回答。
巴特尔用蒙语转述后,其其格突然深吸一口气:“边境?他们想把马卖到境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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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们就不清楚了。”巴特尔老实翻译了罗秉文的话。
其其格平复了一下情绪,双手合十:“无论如何谢谢你们,至少我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她擦了擦眼角,“我感觉离我的马儿们又近了一步。”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快。
三人在这帐篷里面煮泡面吃,在有泡面的情况下,罗秉文还是更愿意吃泡面,而不是已经冷了,硬了的馅饼。
即便被热奶茶泡了一会儿,也完全没新鲜的好吃。
也许是饿了,一碗泡面被他几口吃完,看两人还在吃着干粮,也没打扰他们,自己走出来看着逐渐放晴的天边。
现在还处于正月,这个时候打雷,不太吉利啊。
在国内有一句俗语,叫‘正月雷,遍地贼”,没什么科学依据,但民间故事嘛,总能把一些不好的事情安排在这正月雷里面。
他们和其其格的目的地方向完全相反,于是这场雨过后,吃完饭,两方就分开了。
其其格不厌其烦地提醒:“草原上的狼群最近在迁徙,你们最好不要在野外休息,夜里一定要轮流守夜。
她还解下腰间一个皮囊递给巴特尔,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把这个撒在营地周围,狼闻到会避开。“
巴特尔看她也只有这一袋子,连忙拒绝,说道:“我们夜里不会在外面休息的。”
他们的路线已经定好了,实在晚上到不了,那他们就在沿途遇到的牧民家里面休息,没位置也可以在蒙古包外面再搭个帐篷。
两个大男人在草原上还怕什么?
她还提醒三天里肯定会有暴风雪,这不是看天气预报得来的,而是看天上的一种卷云,属于从古至今口口相传的经验。
离开这里,两人继续上路。
由于耽搁了一会儿,又不想睡在野外,两人都不由自主的让马儿跑快一点,免得要遇到那种晚上自己搭帐篷的境地。
两人与乌云其其格分别后,沿着牧道继续前行。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偶尔遇到放牧的骑手,彼此用简单的蒙语问候。
期间也遇到过几个牧民家庭,但没有第一次遇到的老夫妇热情。
但是看在成吉思汗的份上,他们也提供各种好吃好喝的,不过罗秉文始终没有作画的灵感,甚至画箱都没打开。
一路都在拍照片。
感觉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三个月,自己怕是要升成三级摄影师了。
经过学习,这五种旅行职业都是能自行升级的。
第三天,由于两人上午在特日勒吉国家公园眈误的时间比较长,在天黑之前估计是到不了宗莫德,两个人都是在草原上骑马飞奔。
骑久了,罗秉文也习惯了偶尔这样跑一跑,他觉得自己对骑马还是比较有天赋的。
比在草原长大的巴特尔水平还高一点。
这时候身后的巴特尔忽然喊道:“罗哥,罗哥!别跑了,等等我,我有发现!”
有发现?
有什么发现?
罗秉文让狮子逐渐慢下来,巴特尔过了会儿才跟上,勒马停下,喘息着说道:“我看到有车辙,摩托车的,还有牧道,那边应该有人家。”
他们这样跑就是为了在天黑之前入住宗莫德。
但如果见到了蒙古包,遇到了人烟,倒也不用这么累,住在蒙古包旁边也不用担心晚上遇到狼群的问题。
跟着巴特尔,两人很快就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蒙古包,
门口停着一辆老旧的摩托车,漆皮剥落得厉害,排气管用铁丝草草缠着。一个穿着油渍工装裤的男人正在修理马鞍,看到他们便直起身子挥手。
摩托车上两个汉字在两人看来都很显眼。
哦哟,居然是嘉陵的?
国产退役摩托车果然在这异国他乡还在发挥着馀热,真的,我哭死。
巴特尔上前用蒙语和这个男人交谈几句后,转头对罗秉文说:“他说可以借宿,五万图格里克包晚饭。”
罗秉文注意到羊圈里有几只小羊羔,忽然来了胃口,问道:“这包的晚饭能做烤全羊吗?”
他本来觉得自己需要多出一点钱,毕竟在国内,哪怕是在内蒙,一只烤全羊也是好几百块钱,
但没想到价格只涨了两方。
是蒙古的货币,图格里克。
罗秉文并不清楚一万蒙古币有多少,去兑换的时候只记得小数点后面都有好几位,差不多十几块钱就是一万蒙古币。
七万图格里克,换算下来也就一百三左右,
一百三,还包食宿,其中的食还是一只烤全羊,这物价估计也就外蒙古能有了,因为这边的肉类价格是真的低。
他叫自己妻子去煮奶茶,儿子去抓羊,自己来做烤全羊的一些提前准备。
在草原的传统文化里面,涉及牲畜处理的烹饪工作多由男人负责,其中当然就包括烤全羊,这个蒙古男人准备亲自动手。
毕竟来了客人,得好好招待。
等到小孩子把羊抓来了,之后的操作罗秉文没去看,老爷心善,见不得人间疾苦,在草原上转悠了一会儿才回来。
这时候杀好的羊已经放在烤架上了。
金黄色的油滴落在火堆里面,发出滋滋的响声,诱人的焦香也随之弥漫开来,罗秉文坐在一旁举着手机录像。
没录多久,罗秉文就松开录制键位,配文一一快熟快熟。
这个时间正好是国内吃晚饭的时间,大家也都闲,很快就一堆消息发了过来,有吃货型的,馋的流口水,有羡慕型的,表示自己还在加班,有好奇型的,问烤全羊多少钱。
罗秉文一概没回。
满脑子都是快熟,饿死了,什么时候才能好。
然后他就看到男人拿出一个装奶粉的铁皮罐,他打开抖了几下,罗秉文觉得满屋子都是香料的味道,孜然,辣椒面,葱。
他照看着烤全羊,但也空的出手来玩手机。
他找了一张照片给巴特尔看,说道:“我做的是乌兰巴托的最新吃法。”照片上是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背景是肯德基的招牌。
“这我是妹妹,她在乌兰巴托打工学来的。”
巴特尔翻译给罗秉文听以后,罗秉文又一次感受到了乌兰巴托对于外蒙的影响力,真是每天都能通过不同的途径听到这个城市。
感觉整个外蒙都是乌兰巴托的辐射区。
烤全羊做好了,他在摩托车上拿出几瓶啤酒,说道:“没什么好酒招待你们,啤酒大家将就着喝吧。”
罗秉文闻着香味早就饿得不行了,等到终于开吃的时候,他上手拿了早就看好的一块羊排,然后就着冰啤酒很爽快的吃着。
为什么是冰的?
当然是因为外面的气温低啊,
罗秉文吃得直喊烫,不过这口味真是不错。巴特尔也觉得咸淡合适,他最近几年都在蓉城生活,吃饭的习惯也早。
这几天他嘴里也淡出个鸟来。
“这调料真是绝了。”罗秉文夸赞道。
也不知道巴特尔怎么翻译的,让这里的一家人都哈哈大笑,然后巴特尔翻译回来,说道:“我们能喜欢是对他手艺的认可,他谢谢我们。”
罗秉文啃着羊排,警了眼巴特尔,压低声音道:
“你小子是不是在中间加私货了?我就夸了句调料好,你叭叭说那么一大串,对面回你一个词,你又能翻译成小作文?”
“罗哥,这你就不懂了。我要是直愣愣翻译你说好吃,那多没意思。”
他抹了抹嘴边的油,“我帮你加了点,我说,这位远道而来的画家从没吃过这么地道的草原风味,人家听了才这么高兴,懂不?”
“行吧。”
正说着,男主人果然从摩托车座垫下摸出个陶罐来,倒在碗里,是琥珀色的液体。
“他说这是蒙古白酒,在那达慕大会赢来的。”
罗秉文看到那个三无的陶罐,头皮发麻,他还记得上一次喝这种酒的经历,他死活推脱,但主人家按下他的手说一一这是自己家酿的酒,没有度数。
确实没度数,没标注等于零度是吧?
没说就是零卡?
罗秉文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瞬间被呛得满脸通红,连连咳嗽。男主人见状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转头就和巴特尔碰起了碗。
“来来来,咱们慢慢喝!”巴特尔已经进入了状态,用蒙语和男主人你来我往地喝了起来。
罗秉文离开帐篷,从马背上的包裹里摸出几颗糖和德芙巧克力,悄悄塞给两个眼巴巴看着他的小男孩。
夜深了。
酒过三巡的巴特尔和男主人勾肩搭背地唱着跑调的蒙古民歌,
罗秉文裹着毯子躺在角落里,感受着他们的热闹,心里很安定,玩着手机,听着帐篷外呼啸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羊叫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罗秉文被女主人出去挤牛奶的动静吵醒了一次,发现旁边巴特尔一身的酒气,罗秉文闻着臭,于是端了几脚。
过了会儿,巴特尔也醒了。
他揉着太阳穴,一脸痛苦地嘟:“这酒后劲也太大了———”
“呵呵呵。”
罗秉文听得一直笑,他是领略过这种三无酒的威力的,大概知道巴特尔现在什么感受,反正不比自己当时轻松。
出去挤奶的女主人又回来了,端来热气腾腾的奶茶和新鲜的奶皮子。
两个小孩子也知道了罗秉文要走了,一直很怕生的他们居然主动上来给了罗秉文一个包裹,说了两句话,然后看着巴特尔。
他们也知道罗秉文听不懂,需要巴特尔的翻译。
巴特尔一口一口的喝着奶茶醒酒,说道:“他们说这是在克鲁伦河边捡的,送给你留作纪念。
罗秉文也打开看,里面果然是几颗漂亮的鹅卵石,外表很温润,圆滑。
他当着孩子的面直接放进的衣兜里。
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万块钱的钞票,给巴特尔说道:“上吧,给他们添五万块钱,不然我良心不安啊,吃人家一头羊才这点钱。”
关键草原上的羊还特好吃。
巴特尔去找男主人了,过了会儿拿着一包风干的牛肉回来。
“推脱不掉——”他说,然后补充道,“我看这牛肉干挺好吃的,不是直接风干的那种,放了调料和辣椒,很香。”
“给就拿着吧,路上吃。”
骑马别看只是坐在马背上,但别想成坐在沙发上那种舒服,还是很费体力的。
虽然罗秉文不会觉得有多累,但比平时饿的快。
晨雾散去。
他们挥别了这个临时遇到的蒙古家庭。
走出去很远,罗秉文摸到了口袋里的鹅卵石,忽然想起什么:“巴特尔,你昨晚喝多了是不是答应送人家小孩什么东西了?”
罗秉文当时也睡得迷迷糊糊的,没怎么听清楚。
“什么?我说什么了?”
巴特尔一下没反应过来,看罗秉文没说,自己又沉默的思考了会儿,一锤手掌:
“嗷,好象是,我说到了乌兰巴托给他们寄小孩看的书,要蒙汉双语的,带拼音的,还得有草原动物插图
他忽然抱着头:“啊,怎么办,怎么办?”
罗秉文不清楚他又发什么神经,问到:“你怎么了?寄来就是了,几本书又花不了多少钱,你不舍得?”
“罗哥,这里是外蒙啊,不是我们国家,寄东西哪有那么方便?”
罗秉文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
是哦!
巴特尔叹气了一声,说道:
“外蒙的邮政系统比咱们落后至少二十年,之前我们不是也看到了那辆邮政卡车吗?看起来比我岁数都大。”
“快递呢?这里有快递吗?”
“呵呵。”巴特尔怪笑了一声,阴阳道,“亲,您的包裹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呢~”
“哈哈哈。”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