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开听到周朝龙这句轻描淡写却又重如千钧的反问,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瞬间僵在了原地。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头顶老旧吊扇“吱呀吱呀”的转动声,一下下敲打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冷汗,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顺着他的额角、鬓边,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浸湿了衬衫的领口,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
他愣愣地看着周朝龙,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镇委书记,此刻正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目光审视着他。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具穿透力,仿佛能洞穿他所有的伪装,直抵内心最深处的恐慌。
周朝龙在石子镇的名声,刘云开是如雷贯耳。
这位新书记上任时间不长,可手腕之硬,作风之刚猛,早已传遍了全镇的每一个角落。
从处理田贵、田福那帮村霸,到整顿镇里的歪风邪气,再到最近接连有几个干部因为作风问题被处理,桩桩件件都彰显着他那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铁血风格。
对于腐败分子和那些坑害民众的奸商,周朝龙向来是毫不留情,一查到底。
刘云开以前只是把这些当成离自己很遥远的故事来听,甚至还跟人私下里议论过周书记的雷霆手段。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把烧得正旺的火,这么快就燎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被周朝龙盯上了!
这个认知让刘云开的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他很清楚,自己屁股底下并不干净。
那些年,仗着自己是药房主任,在药品采购、报销清单上做的手脚,虽然自认为隐蔽,但那都是在没人深究的前提下。
以前总觉得,水至清则无鱼,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只要不出事,那就不是问题。
可现在,问题来了。
只要周朝龙决定查下去,那些所谓的“隐蔽”手段,在真正的审查面前,恐怕就像是窗户纸一样,一捅就破。
他做的那些事情,根本经不起推敲,随便找个懂行的审计人员,调出采购记录和出库清单一对,猫腻立马就会暴露无遗。
到那个时候,后果不堪设想。以周朝龙的性格,绝不可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等待他的,必然是纪律的严惩,甚至是法律的制裁。
他这个经营了半辈子的铁饭碗,不仅要被砸得粉碎,甚至可能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想到这里,刘云开的后背彻底被冷汗湿透了。他不能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他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周朝龙说道:“周书记,您……您问的这个问题,我……我仔细想了想,确实是我的工作疏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鼓足所有的勇气,主动低下了头:“周书记,我承认错误。”
“可能是因为最近医院工作比较繁忙,我经常加班加点,精神头不太好,所以在整理和打印这份药物清单的时候,忙中出错了,导致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朝龙的脸色,见对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更是没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这都是我的责任,是我工作态度不够严谨,思想上松懈了。”
“我向您保证,回去之后,我立刻对所有的药品清单进行重新核对,把错误的部分全部改正过来!”
“今后,我一定端正工作态度,更加认真负责,绝对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请周书记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刘云开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归结于“工作疏忽”和“态度问题”,试图避重就轻,蒙混过关。
然而,周朝龙只是静静地听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加班太多?忙中出错?这种鬼话,骗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
一份关系到老百姓救命钱的清单,能出现如此离谱的系统性错误,绝不是一句简单的“疏忽”就能解释的。
“刘主任,你的认错态度很‘诚恳’嘛。”周朝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嘲讽的意味,“不过,你觉得,这么大的问题,仅仅是你一个人加班加糊涂了,就能造成的吗?”
话音未落,他直接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拨了一个内线号码。
“喂,是镇医院办公室吗?让你们的院长、副院长,还有分管药品的几位负责人,现在,立刻,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周朝龙的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这一个电话,彻底击碎了刘云开最后的一丝幻想。
他明白,周朝龙根本就没信他的鬼话,这是要当场对质,把事情彻底掀开来查个底朝天!
今天,不把这个事情给说清楚,不把隐藏在背后的利益链条给揪出来,这位年轻的镇委书记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眼看着软的不行,退路被彻底堵死,刘云开那颗被恐惧占据的心,反而生出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他脸上的谦卑和惶恐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怨毒和色厉内荏的表情。
他挺了挺腰杆,声音也比刚才硬气了不少:“周书记,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承认了是我的工作失误,也保证会立刻改正,您为什么还要把事情闹大?”
周朝龙冷眼看着他,淡淡地说道:“闹大?刘主任,这不是我把事情闹大,而是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大。”
“这关系到国家医保资金的安全,关系到我们石子镇每一个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你觉得,一句轻飘飘的‘工作失误’,就能把这件事揭过去吗?”
“我……”刘云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道理上自己完全站不住脚。
情急之下,他决定亮出自己的底牌,进行最后的挣扎。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直视着周朝龙,话里有话地说道:“周书记,您是镇委书记,是石子镇的一把手,我只是一个医院的中层干部,按理说,我绝对不敢跟您叫板。”
“但是,凡事都讲究一个度,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顿了顿,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我知道您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可我也在县里工作了这么多年,总归是认识几个人,有些关系在的。”
“您要是真的抓着这件事不放,非要把我往死里整,这对您,对我,恐怕都不是什么好事。”
“到时候,事情闹到了县里,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万一闹得不好收场,对您在石子镇的工作,恐怕也会有影响吧?”
这番话,几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刘云开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周朝龙虽然是镇委书记,但我上面有人!
你别把我逼急了,否则我就动用县里的关系来给你添堵。
到时候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他这是在赌,赌周朝龙会有所忌惮,会考虑到政治影响,从而选择息事宁人。
毕竟,一个刚刚上任的镇委书记,如果跟县里某些领导的关系搞僵了,未来的工作开展起来必然会束手束脚。
然而,刘云开这一次,彻彻底底地打错了算盘。
他以为的“关系”,在周朝龙面前,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听到他的威胁,周朝龙非但没有丝毫的动容,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
“哦?”周朝龙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刘云开,“你在县里有关系?说来听听,是哪位领导啊?”
“说不定,我还认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