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武去市里参加培训的第三天,石子镇的宁静被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和巨大的撞击声打破。
一辆满载着金灿灿砂糖橘的大货车,在驶离镇子的一个拐弯处发生了侧翻。
沉重的车厢砸在地上,橘子如同金色的浪潮一般滚落出来,铺满了半边马路。
事故发生得突然,周围的村民们先是一惊,随即纷纷从家里跑了出来。
他们没有围观看热闹,而是第一时间冲向了已经变形的驾驶室。
“快,快救人!”
“司机师傅,你怎么样了?”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合力将驾驶室的车门拽开,只见司机满脸是血,腿被卡在了方向盘下面,疼得龇牙咧嘴,但意识还算清醒。
“我的腿……我的腿动不了了……”司机痛苦地呻吟着。
村民们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将他从驾驶室里抬了出来。
有人立刻拨打了120急救电话,还有人自发地组织起来,帮忙收拾散落一地的砂糖橘。
“大家伙儿都来搭把手,这都是人家司机师傅的血汗钱,可不能就这么糟蹋了!”一位年长的村民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一筐筐砂糖橘被重新装好,码放在路边。整个场面虽然混乱,却透着一股淳朴而温暖的人情味。
很快,镇卫生院的救护车赶到,将受伤的司机接走。
经过初步检查,司机虽然伤势不轻,有多处骨折和软组织挫伤,但万幸没有生命危险,需要住院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那位最先组织大家救人的老村民,名叫王贵,是个热心肠。
他看着司机孤身一人在外不容易,二话不说,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忙前忙后地帮忙办理住院手续。
司机姓张,来自外省,家里条件一般。
他看着王贵为自己垫付医药费,感动得热泪盈眶,非要写下一张两万块钱的欠条。
“大叔,太谢谢您了!这钱您一定得收下,等我出院联系上老板,马上就给您转过去!”张司机躺在病床上,挣扎着说道。
王贵摆摆手,憨厚地笑道:“出门在外的,谁还没个难处?你安心养伤,钱的事不急。”
原本,这应该是一件充满正能量的暖心事,可问题偏偏就出在了这家本该救死扶伤的医院里。
第二天下午,王贵正在家里吃饭,就接到了医院催缴费用的电话。
“喂,是张师傅的家属吗?你们的住院费余额不足了,请尽快过来补缴。”电话那头,护士的语气公事公办,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王贵一愣,心里犯起了嘀咕:“不是才交了两万块钱吗?这才住了一天多,怎么就没了?”
他放下碗筷,心里越想越不对劲,立刻骑上摩托车赶到了镇卫生院。
到了缴费窗口,王贵让工作人员把张司机的用药清单打出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清单上密密麻麻罗列着各种药品,其中几项格外的刺眼。
“人参皂苷注射液,一天两瓶,四千二百块?”
“胸腺五肽注射液,一天两瓶,三千八百块?”
王贵虽然不懂医,但也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这些都是些进口的昂贵药,通常是给那些身体极度虚弱、需要吊着命的老年人用的。
一个身强力壮的货车司机,只是骨折和皮外伤,用得着这些玩意儿?
他拿着清单,气冲冲地找到了张司机的病房。
“张师傅,你感觉怎么样?”王贵压着火气问道。
“还好,就是腿疼得厉害,王大叔,是不是医药费的事?我……”张司机一脸的愧疚。
“你别管钱的事。”王贵打断他,指着清单上的药名问,“医生给你打这些点滴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这是治什么的?”
张司机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就说是消炎和补充营养的。”
“每天都要挂七八瓶,挂得我胳膊都肿了。”
一天挂七八瓶,光是那两种昂贵的“营养液”就花掉了八千块!
这哪里是治病,分明就是在抢钱!
王贵气得浑身发抖,他当即找到了负责张司机的主任医生,刘云开。
刘云开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说起话来却是一副官腔。
“这位家属,你有什么问题吗?”他靠在椅背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刘主任,我想问问,为什么给我朋友用这么贵的药?”
“他就是骨折,用得着这些吊命的药吗?”王贵将清单拍在了桌子上。
刘云开慢条斯理地扶了扶眼镜,瞥了一眼清单,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们这是为了病人好,补充营养,增强抵抗力,有助于他伤口愈合,可以恢复得更快。”
“医疗上的事情,你们不懂,听我们专业人士的安排就行了。”
“恢复得快?我看是你们医院赚钱赚得快吧!”
“一天就花掉一万多,这不是坑人吗?”王贵的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说话注意点!”刘云开脸色一沉,“我们医院的用药都是有规范的,你要是觉得有问题,可以去医务科投诉。”
“不过我提醒你,别耽误了病人的治疗。”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王贵,自顾自地看起了病历。
王贵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又气又急。
他一个普通村民,哪里斗得过这些穿着白大褂的“专业人士”?
投诉?恐怕也是石沉大海。
这件事很快就在镇里传开了,毕竟当时救人的村民不少,大家都在关心张司机的后续。当听说医院乱收费,一天就要上万块时,群情激奋。
“这医院也太黑了!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就是,人家外地司机够可怜的了,他们还这么搞!”
消息传来传去,最终传到了周朝龙的耳朵里。
彼时,周朝龙正在办公室里审阅一份关于全镇产业规划的文件。
听到这个消息后,他手中的笔“啪”的一声停在了纸上,一道深深的墨迹瞬间洇开。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去,眼神里透出一股锐利的寒芒。
石子镇的民风淳朴善良,这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事情。
村民们自发救助遇险司机,这是一件多么值得称赞的好事,结果却被镇卫生院这颗老鼠屎给搅坏了一锅汤!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更是对社会良知和政府公信力的践踏!
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通知任何人,只是默默地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备用的口罩戴上,径直走出了镇政府大院。
他要亲自去看看,看一看这家医院到底黑到了什么程度,看一看那位刘云开刘主任,到底有多大的胃口,有多无法无天!
镇卫生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周朝龙压低了帽檐,戴着口罩,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住院部。
他很轻易就找到了张司机的病房。
病房里,除了躺在床上的张司机,还有那位热心的村民王贵。
“王大叔,这两万块钱的欠条您一定收好,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还给您的。”张司机满脸歉意,手里拿着一张纸,执意要塞给王贵。
王贵叹了口气,把欠条推了回去:“小张,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医院太黑了,咱们得想个办法啊。”
周朝龙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进去,只是将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了过来,正是那位主任医生刘云开,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士。
刘云开背着手走进病房,连看都没看床上的病人一眼,径直对王贵说道:“费用交了吗?我跟你们说,病人的情况,一天医药费大概需要五千块左右。”
“他这个伤,没有七天以上根本出不了院,你们最好再去交三万块钱,免得中途停药,影响恢复。”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谈论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张司机一听,脸都白了,急道:“医生,我就是骨折,怎么要这么多钱?能不能用点便宜的药?”
刘云开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便宜的药?便宜的药效果慢,万一感染了,落下残疾,你负责还是我负责?”
“我们用最好的药,是为了让你尽快康复,你们怎么就不理解呢?”
他这套说辞,显然已经对无数患者和家属用过,娴熟无比。
王贵气得嘴唇哆嗦:“你……你这根本就是乱来!”
“我再说一遍,我们是专业的,听不懂就算了。”刘云开不耐烦地一挥手,“赶紧去缴费,不然下午的点滴就停了。”
“出了问题,后果自负!”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那副傲慢无礼的姿态,仿佛他不是医生,而是掌握着别人生杀大权的阎王。
站在门口的周朝龙,眼神已经冷得像冰。
他原本还想再多观察一下,但刘云开这副无法无天的嘴脸,让他连一秒钟都无法再忍受。
就在刘云开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周朝龙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刘主任,是吧?”
周朝龙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让整个嘈杂的走廊瞬间安静了几分。
刘云开被人拦住,有些不悦地回过头,当他看到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陌生男人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谁啊?有事去我办公室说,别在这儿挡道。”
周朝龙没有松手,反而加重了几分力道,他缓缓摘下口罩,露出了那张年轻但充满威严的脸。
“我叫周朝龙,石子镇的镇委书记。”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如刀,直刺刘云开的内心,“我倒想请教一下刘主任,你这每天五千块的医药费,到底是怎么算出来的?”
“能不能,给我这个不懂行的,也‘专业’地解释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