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大飞一脚踹翻了脚边的那个装满废油的大铁桶。
里面的脏水泼了一地。
但他看都没看一眼。
他把铁桶倒扣过来,摆在了双腿之间。
这就是底鼓。
接着。
他一把扯过那个用来盖煤气罐的、满是油污的不锈钢锅盖,随手挂在了烧烤架旁边的铁钩上。
这就是镲片。
最后。
他举起手里那两个只剩下半截、边缘锋利如刀的啤酒瓶颈。
这就是鼓槌。
大飞深吸一口气。
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此刻没有了市侩,没有了麻木,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他看着江晨,点了点头。
然后。
双手猛地落下。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那个倒扣的铁桶上炸开。
就象是沉睡多年的心脏,重新开始了跳动。
“咚!咚!达!”
“咚!咚!达!”
节奏很简单。
甚至可以说很简陋。
没有专业的通鼓,没有清脆的踩镲,只有玻璃撞击铁皮的刺耳声,和铁桶发出的沉闷回响。
但是。
这声音里,有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力量。
那是原始的野性。
是压抑了整整五年后,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宣泄。
江晨笑了。
他看着那个光着膀子、满身肥肉乱颤、却敲得比谁都认真的胖子,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这才是他认识的大飞。
那个哪怕手里只有两根筷子,也能把桌子敲散架的疯狗鼓手。
“好!”
江晨大喝一声。
他猛地一脚踩在那个油腻的塑料凳子上,手中的红色电吉他猛地向上一扬。
手指扣弦。
“铮——!!!”
原本那首忧伤的、民谣版的《老男孩》,在这一瞬间,画风突变。
失真音效全开。
节奏加快一倍。
忧伤变成了愤怒。
怀念变成了呐喊。
这是一首……
朋克版的《老男孩》!
“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啊!!!”
江晨对着那污浊的空气,放声嘶吼。
声音沙哑,撕裂,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痛快。
“到底我该如何表达!!!”
“会否告诉他!!!”
大飞手里的啤酒瓶疯狂地敲击着。
“噼里啪啦!”
那是玻璃与金属的碰撞。
是理想与现实的厮杀。
他根本不管那锋利的玻璃碴子会不会划破手,也不管那铁桶会不会被敲烂。
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那就是——
噪!
把这该死的夜,给老子噪翻天!
周围的食客们,彻底看傻了。
他们手里还拿着肉串,嘴里还塞着毛豆,却一个个张大了嘴巴,象是被定格了一样。
这特么是烧烤摊?
这分明是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现场!
那个烟熏火燎的烤炉,就是最硬核的烟雾机。
那昏暗摇晃的路灯,就是最迷离的舞台灯光。
而那个光着膀子、满身油污的胖子,此刻在他们眼里,竟然比那些站在万人体育馆里的鼓手,还要耀眼一万倍!
“卧槽!燃起来了!”
那个之前还在抱怨上菜慢的小黄毛,突然猛地跳了起来。
他一把扯掉身上的衬衫,露出一身排骨,手里抓着两个空酒瓶,跟着节奏疯狂地敲击着桌子。
“咚!咚!达!”
“咚!咚!达!”
这就象是一个信号。
一种名为“摇滚”的病毒,瞬间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旁边桌的大哥也不划拳了,拿起筷子敲碗。
卖啤酒的小妹也不推销了,跟着节奏拍手。
甚至连那个路过的捡破烂大爷,都停下了三轮车,拿着火钳在车把上有节奏地敲了起来。
整个美食街。
瞬间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没有人在意这里脏不脏。
没有人在意这里乱不乱。
在这一刻。
所有人都忘记了生活的苟且,忘记了房贷车贷,忘记了明早还要早起搬砖。
他们只想跟着这激昂的节奏。
疯一次。
“转眼过去多年时间多少离合悲欢!!!”
“曾经志在四方少年羡慕南飞的雁!!!”
江晨一边唱,一边走到了大飞身边。
两人背靠背。
一个弹琴,一个打鼓。
就象五年前一样。
那种刻进骨子里的默契,根本不需要任何言语的交流。
大飞的一个眼神,江晨就知道该进solo了。
江晨的一个点头,大飞就知道该加花变奏了。
“爽!”
大飞一边敲,一边吼,汗水顺着他的光头流进眼睛里,辣得生疼,但他连眼都不眨一下。
他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那颗已经死寂了五年的心,此刻正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发出“砰砰”的巨响。
原来。
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而在烧烤摊的角落里。
江小鱼正举着那个屏幕都裂了的手机,一脸严肃地充当着“战地记者”。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被这狂热的气氛感染了,小脸红扑扑的。
直播间早已开启。
标题简单粗暴——【深夜烧烤摊,野生鼓神出没】。
画面有些抖动,因为江小鱼的手也在跟着节奏晃。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直播间人气的飙升。
一百万。
两百万。
五百万!
“卧槽!这是哪?这鼓手也太猛了吧!”
“拿啤酒瓶打鼓?这特么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操作?”
“这胖子是谁?这节奏感简直绝了!比那些职业鼓手还带劲!”
“等等!那个弹吉他的……是不是江晨?!”
“我靠!真的是江晨!他在烧烤摊开演唱会?”
“这首歌……是摇滚版的《老男孩》?太特么好听了吧!”
弹幕疯了。
礼物特效更是像不要钱一样刷屏。
“火箭x10!”
“跑车x20!”
无数网友被这种最原始、最野性、也最真实的现场给震撼了。
这没有百万级的修音,没有华丽的舞美。
只有汗水,油烟,和那颗滚烫的心。
“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
“一去不回来不及道别!!!”
歌曲进入了最后的高潮。
江晨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但他依然在吼。
大飞手里的啤酒瓶已经碎了一半,但他依然在敲。
周围的食客们已经全部站了起来,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挥手,有人在跟着大合唱。
“只剩下麻木的我没有了当年的热血!!!”
“看那满天飘零的花朵!!!”
“在最美丽的时刻凋谢!!!”
“有谁会记得!!!”
“这世界它曾经来过!!!”
最后一声呐喊。
江晨猛地跪在地上,手中的吉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拖音。
大飞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
双手高举那两个只剩下瓶口的玻璃碴子。
“砰!!!”
狠狠地砸在了那个早已变形的铁桶上。
桶底被砸穿了。
声音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了。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偶尔发出的爆裂声。
大飞保持着那个砸鼓的姿势,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斗。
汗水象是刚淋了一场暴雨,顺着他的肌肉线条往下流,在地上一滩滩地汇聚。
他低着头。
看着那个被砸穿的铁桶,看着手里剩下的玻璃碴子。
突然。
“嘿。”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
“嘿嘿。”
“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狂,最后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狂笑。
他转过身,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此刻却露出了一个像孩子一样纯粹、干净、甚至带着几分傻气的笑容。
“爽!”
大飞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冲着江晨吼道。
“真特么爽!”
“老子这辈子,从来没打过这么爽的鼓!”
江晨也笑了。
他瘫坐在地上,把吉他放在腿上,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扔给大飞。
“爽就对了。”
江晨自己也点了一根,深吸一口,吐出一个烟圈。
“大飞。”
“手艺没丢。”
“这鼓打的,比当年还硬。”
大飞接过烟,手还在抖,费了好半天劲才点着。
他抽了一口,被呛得咳嗽了两声,眼圈又红了。
“老江。”
大飞看着江晨,声音有些哽咽,“我刚才……是不是很丑?”
“丑。”
江晨毫不留情地点头,“象个疯了的野猪。”
“哈哈哈哈!”
大飞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野猪好啊,野猪有劲儿。”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把手里那半截烟狠狠地摔在地上。
然后。
他走到那个烧烤架前,一把扯下挂在上面的招牌——【大飞烧烤】。
“咔嚓!”
招牌被他一脚踩成了两半。
“老板!你干嘛?不做生意了?”
旁边还在回味的食客吓了一跳。
“不做了!”
大飞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今晚全场免单!酒肉管够!大家吃好喝好!”
“从明天起!”
他指着那个被砸烂的铁桶,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这摊子,关门!”
“老子不烤串了!”
“老子要跟这孙子去……拯救世界!”
“好!!!”
周围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江晨看着这个重新找回了自我的兄弟,嘴角微微上扬。
第一个。
归队。
“儿砸。”
江晨冲着还在直播的江小鱼招了招手,“关了吧,别把大飞叔叔哭鼻子的样子播出去了,给他留点面子。”
江小鱼乖巧地点头,关掉了直播。
“爸,那我们接下来去哪?”
小家伙把手机递给江晨,一脸期待地问。
江晨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凌晨两点。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转过头,看向大飞。
“大飞,收拾收拾,跟我们走。”
“去哪?”大飞一边套衣服一边问。
“去找个……守夜人。”
江晨的目光投向了城市的另一端,那个位于城乡结合部的高档幼儿园方向。
那里。
有一个曾经最沉默、却最深情的贝斯手。
此刻。
应该正穿着保安制服,在孤独的夜里,守着一群孩子的梦。
“阿亮。”
江晨喃喃自语。
“该醒醒了。”
“你的贝斯……”
“也该通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