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串,欢迎。”
“叙旧,免谈。”
大飞的声音冷得象冰渣子,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背对着江晨,那宽阔厚实的背影,象是一堵墙,一堵隔绝了过去所有热血与梦想的墙。
周围的食客们大气都不敢喘。
刚才还以为是兄弟重逢的感人戏码,怎么画风一转,就变成了反目成仇的决裂现场?
江小鱼也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地扯了扯江晨的衣角,小声说:“爸,要不……我们还是走吧?这个叔叔看起来好凶。”
然而。
江晨并没有走。
他看着那个倔强得象头牛一样的背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笑得极其……
欠揍。
“行啊。”
江晨极其自然地拉过一张油腻腻的塑料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那副模样,活象个来自己家地盘巡视的山大王。
“既然不叙旧,那就谈生意。”
他翘起二郎腿,冲着那个还在跟他闹别扭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老板。”
“五十串羊肉,五十串腰子,两打啤酒。”
“多放辣,少放盐。”
“快点啊,饿了。”
这番话,直接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整不会了。
大哥!
人家都让你滚了!
你还在这儿点菜?
而且一点就是一百串?
你是来砸场子的吧?
大飞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江晨,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象是随时都会暴走。
“江晨!”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吗?”
“听懂了啊。”
江晨一脸的无辜,指了指旁边那张空桌子,“你不是说‘吃串欢迎’吗?我这不是来照顾你生意了吗?”
“我……”
大飞被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看着江晨那张写满了“我就是来恶心你你能把我怎么样”的脸,恨不得当场抄起旁边的煤气罐跟他同归于尽。
但最终。
他还是忍住了。
“好!”
大飞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猛地转过身,抄起一把肉串狠狠地摔在烤架上。
“刺啦——”
油脂滴落,火星四溅。
“你想吃是吧?行!老子今天就烤死你!”
……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大飞在烧烤架后疯狂输出,把颠勺的动作搞得震天响,那架势,不象是在烤串,倒象是在炼钢。
而江晨,则极其悠闲地坐在桌边,一边喝着冰啤酒,一边跟江小鱼聊着天。
“儿砸,看到没?这就叫‘口嫌体正直’。”
江晨指着那个忙得满头大汗的背影,小声进行着他的“现场教程”,“你大飞叔叔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你看他烤的那几串鸡翅,火候、翻面的节奏,都比旁边那桌的要讲究。”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心里……还是在乎的。”
江-小-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很快。
五十串滋滋冒油、香气扑鼻的羊肉串,被重重地“duang”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盘子都震了一下。
“吃!”
大飞黑着脸,语气生硬得象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冻肉,“吃完了赶紧滚!”
“谢了您嘞。”
江晨也不客气,拿起一串就往嘴里塞,嚼得满嘴流油。
“恩……不错不错。”
他一边吃,一边还煞有介事地点评起来,“这手艺,比五年前在天桥底下烤红薯的时候,进步了不少啊。”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咱们穷得连调料都买不起,只能撒点盐。你还骗我说,那是‘原味摇滚’。”
大-飞-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还有一次,咱们去参加那个地下音乐节,结果被主办方坑了,一分钱没给。回来的路上,你把你的宝贝架子鼓给当了,换了四张硬座火车票和一箱泡面。”
江晨每说一句,大飞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又穷又傻逼的往事,此刻就象是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在眼前回放。
“你他妈闭嘴!”
大飞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瓶子乱晃,“别跟我提当年!”
“当年能当饭吃吗?!”
他指着自己身上那件被油污浸透的背心,又指了指这个烟熏火-燎的摊子,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不甘。
“摇滚?摇滚能让我交得起房租吗?能让我给我妈看病吗?”
“理想?理想能当饭吃吗?!”
“江晨!你醒醒吧!咱们早就不是二十岁的小年轻了!”
“摇滚……早就死透了!”
大-飞-的声音在嘈杂的夜市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周围的食客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纷纷侧目。
“我现在一天赚两千,一个月就是六万!”
“我过得不知道多踏实!不知道多舒坦!”
“我再也不用担心下一顿吃什么!再也不用看那些傻-逼投资人的脸色!”
“你懂吗?!”
他死死地盯着江晨,象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拼命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也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现在过得很好。
然而。
江晨并没有被他的咆哮吓到。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大飞说完,他才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然后。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
他从那个看起来就破破烂烂的吉他包里,掏出了另一把……
更破的吉他。
那是一把最廉价的烧火棍木吉他,琴身上布满了划痕和裂纹,甚至连琴头都断过一次,用胶带歪歪扭扭地缠着。
可当大飞看到这把吉他的瞬间,他那双原本充满了愤怒的眼睛,却猛地收缩了一下。
瞳孔地震。
“这……这把琴……”
他的声音在发抖。
“没错。”
江晨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琴身,眼神变得异常温柔。
“你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送我的。”
“那时候你刚发了第一笔工资,八百块。你花了七百五十块,给我买了这把琴。”
“你说……”
江晨抬起头,看着那个已经彻底傻掉的胖子,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弧度。
“等咱们火了,就用这把琴,写一首最牛逼的歌。”
“写给……咱们那该死的青春。”
“大飞。”
江晨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象是一把刀,直接剖开了大飞那层坚硬的伪装。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你自己。”
“你刚才骂我的时候,手……”
“一直在抖。”
“那不是愤怒。”
“那是……你想打鼓了。”
说完。
江晨不再看他。
他低头,手指轻轻地搭在那几根已经生锈的琴弦上。
“铮——”
一声略带沉闷,却异常清淅的弦音,在嘈杂的夜市里响起。
那旋律。
有些生涩,有些不完整。
却带着一种足以让时光倒流的魔力。
那是他们当年窝在地下室里,喝着廉价啤酒,一起写了半首,却最终因为乐队解散而没能完成的……
那首……
名为《老男孩》的歌。
大飞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象是被瞬间冻结了。
他看着那个低头弹琴的男人。
看着那把熟悉的破吉他。
听着那段刻在骨子里的旋-律。
眼泪。
再也忍不住。
决堤而下。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