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营地里,几十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躺椅上的男人。
那本八卦杂志被扔在地上,风一吹,哗啦啦地翻著页,像是此刻众人凌乱的心情。
夏婉秋站在那里。
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还挂著未干的泪痕。
那一双原本高傲清冷的眸子,此刻正盛满了破碎的期待,死死地锁住江晨的脸庞。
她在等。
等一个眼神,等一次情绪的爆发,哪怕是愤怒,哪怕是嘲讽,哪怕是他跳起来指著鼻子骂她“滚”。
只要有情绪,就代表还在意。
只要还在意,这潭死水就还能泛起涟漪。
终于。
那只搭在扶手上的手,动了。
江晨慢吞吞地抬起手,并没有去擦拭脸上的阳光,而是捏住了鼻梁上那副墨镜的边缘。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进行某种慢动作回放。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那副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往下拉了一寸。
露出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啊。
没有夏婉秋预想中的红血丝,没有压抑的痛苦,更没有所谓的“旧情难忘”。
那双眼睛里,清澈,慵懒,甚至还带着一点刚刚被吵醒的惺忪和迷茫。
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
风吹过,不起一丝波澜。
江晨微微仰起头,视线越过夏婉秋精致的下巴,扫过她泛红的眼眶,最后却像是没有焦距一样,穿透了她整个人,落在了她身后那片虚无的空气中。
那种眼神。
不是在看前妻,也不是在看仇人。
而是在看一个毫无相关的陌生人,甚至是一个挡住了他视线的障碍物。
“哦。”
江晨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声音平淡得令人发指。
他打了个哈欠,甚至还因为阳光太刺眼而微微皱了皱眉。
“你好。”
“那个这位女士。
江晨抬起手,极其随意地在空中挥了挥,像是要赶走眼前烦人的苍蝇。
“麻烦让让。”
“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轰——”
这句话,比刚才那辆保姆车的引擎声还要震耳欲聋。
它像是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夏婉秋最脆弱的心防上。
瞬间粉碎。
夏婉秋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连嘴唇最后的一丝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
她设想过一万种重逢的场景。
想过他会冷嘲热讽:“哟,大明星来看笑话了?”
想过他会歇斯底里:“你给我滚!我不想见你!”
甚至想过他会沉默不语,用背影来抗拒。
但她唯独没有想过,也没有敢去想这一种。
漠视。
彻彻底底的漠视。
那种把你当成路人甲乙丙丁的随意,那种“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影响”的淡然。
这才是世间最锋利的刀。
杀人,诛心。
“你”
夏婉秋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浸满了盐水的棉花,苦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寒意,即使是午后烈日的暴晒也无法驱散。
“江晨你”
她想问:你不认识我了吗?
她想问: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可看着江晨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所有的质问都变成了自取其辱的笑话。
他都叫你“这位女士”了。
他都嫌你挡阳光了。
你还要怎么问?还要怎么把这已经碎了一地的自尊再踩上一脚?
直播间的弹幕,在经历了短暂的窒息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疯狂。
“卧槽太狠了!这也太狠了!”
“我以为《成全》是极致的虐,没想到这句‘麻烦让让’才是终极必杀技!”
“这哪里是前夫?这分明是陌生人啊!而且还是那种很不耐烦的陌生人!”
“夏婉秋破防了!你们看她的手,抖得好厉害!”
“这就是爱的反义词吗?不是恨,是冷漠。微趣小税 冕废岳渎江晨,你真的放下了吗?”
“虽然我是夏婉秋的粉,但这波我居然有点心疼江晨。得攒够多少失望,才能练出这种波澜不惊的演技?”
现场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王建国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假装在看风景。
陈儒低下头,疯狂地在笔记本上画圈圈。
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生怕被卷进这场足以冻死人的低气压风暴里。
只有江小鱼。
这个只有五岁的孩子,一直站在旁边,冷静地观察著这一切。
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亲爹,又看了看摇摇欲坠的亲妈。
小家伙抿了抿嘴,默默地把手里的小板凳往旁边挪了挪,给夏婉秋腾出了一条路。
意思很明显:阿姨,借过,别挡着我爸光合作用。
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夏婉秋流血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呵”
夏婉秋发出了一声极低的自嘲。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她昂贵的真丝衬衫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不能哭。
夏婉秋,你是天后,你是女王。
当年是你为了事业放弃了他,是你先转身离开的。
现在他把你当路人,这不就是你曾经想要的结果吗?
你有什么资格哭?
“好。”
夏婉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剧痛。
她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努力想要扯出一个体面的微笑,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根本不听使唤。
“抱歉。”
“打扰了。”
说完这三个字,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不敢再看江晨一眼,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当场崩溃。
她转过身,脚步踉跄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高跟鞋踩在松软的泥土里,崴了一下,身形一晃,显得那样狼狈,那样无助。
曾经那个在红毯上大杀四方、不可一世的夏婉秋,此刻就像是一个丢了魂的布娃娃。
就在夏婉秋即将摔倒,而江晨依旧无动于衷地准备把墨镜推回去继续睡觉的时候。
一道极其突兀、极其刺耳,甚至带着几分兴奋的声音,猛地插了进来。
“婉秋姐!小心!”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亮片皮衣、把自己打扮得像只花孔雀的身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旁边窜了出来。
是叶凡。
这货刚才一直在旁边观望。
看到夏婉秋吃瘪,看到江晨装逼,他心里的算盘珠子都快崩到脸上了。
机会啊!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江晨这个蠢货,居然敢这么对夏婉秋?这不就是把女神往外推吗?
只要自己这时候冲上去,送上温暖,展现风度,再顺便踩一脚江晨的没素质。
那岂不是既能博得美人的好感,又能立稳“暖男”的人设?
这波血赚!
“婉秋姐,您没事吧?”
叶凡一个滑跪(并没有),极其精准地扶住了夏婉秋的胳膊,脸上堆满了关切和心疼。
“哎呀,这里的路不平,您慢点。”
他一边说著,一边极其自然地从助理手里抢过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到了夏婉秋面前。
“来,喝口水,消消气。”
做完这一切。
叶凡并没有停下他的表演。
他转过头,目光投向躺椅上的江晨,原本温柔的表情瞬间切换成了义愤填膺。
那变脸速度,川剧大师看了都要直呼内行。
“江老师!”
叶凡提高了音量,故意让周围的摄像机都能收录到他的声音,“您这也太过分了吧?”
“婉秋姐大老远赶过来,怎么说也是客人,更是您的旧识。”
“您不帮忙拿行李也就算了,现在连句客气话都没有?”
“这大热天的,您让人家让开,就为了您那点晒太阳的雅兴?”
叶凡越说越起劲,仿佛自己成了正义的化身,道德的标杆。
他指著江晨,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大家都说江老师性情中人。”
“但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什么性情中人?”
“我看”
“这就叫没素质!”
“这就叫没教养!”
叶凡的声音在营地上空回荡。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直接撕破脸了?
直播间的叶凡粉丝瞬间高潮。
“哥哥好刚!骂得好!”
“就是!江晨装什么装?下头男!”
“凡凡太暖了!第一时间保护婉秋姐!”
“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江晨那个废柴学着点!”
夏婉秋手里拿着那瓶水,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她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年轻男人,又看了看那个依旧躺在椅子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前夫。
一种强烈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就在她准备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
那个一直在装死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江晨缓缓地,再次拉下了墨镜。
这一次。
他的眼神里不再是刚才那种毫无波澜的平静。
而是一种
看傻子一样的关爱。
他歪著头,视线越过叶凡那张写满了“快夸我”的脸,落在了他身后那片空地上。
然后。
江晨拿起身旁那本八卦杂志,卷成了一个筒。
他用这个纸筒,指了指叶凡,又指了指旁边的江小鱼。
语气慵懒,却带着一股子能把人气吐血的认真。
“儿砸。”
“看好了。”
“这就是爹教你的第二课。”
“遇到这种上蹿下跳、急着给自己加戏的物种。”
“咱们通常称之为”
“跳梁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