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
俞济时的侄女?
还跟在夫人身边?
在中央银行工作?
这几个关键词串联在一起,让陈默瞬间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哪里是推荐一个财务人员,这分明是在递一根橄??榄枝,一根带着倒钩的橄榄枝。
他心里立刻开始盘算。
五万银元,加之后续部队扩充的军费,还有牺牲弟兄们的抚恤金,这笔帐目会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复杂。
单靠陆明找几个老乡,确实不是长久之计,很容易出纰漏,甚至被人抓住把柄。
找一个专业人士来管理,是必须的。
而俞济时推荐的这个人,背景太硬了。
俞济时的侄女,夫人的干女儿,中央银行的职员。
这三重身份,意味着没人敢轻易在这笔钱上动手脚,安全系数直接拉满。
他抬起头,迎上俞济时那双饱含深意的眼睛。
“师座,这……太麻烦您了。让您侄女来帮我处理这些琐事,我实在过意不去。”
陈默嘴上客气着,脑子里却在权衡利弊。
俞济时笑了,摆了摆手。
“不麻烦。秋月那孩子,我了解。”
“她也一直很敬佩你们这些前线打仗的军人,能为党国将士出份力,她高兴还来不及。”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陈默清楚,自己没有拒绝的馀地。
而且,从实际利益出发,接受这个提议,对他来说利大于弊。
他需要钱,需要一个稳固的后方来支撑他把部队变得更强。
至于站队,在这个时代,想往上爬,谁又能不站队呢?
既然早晚要选,选自己师长,选校长最信任的同乡,总不会错。
选择黄埔系总归是没有错的。
想通了这一点后,陈默不再尤豫。
他站起身,对着俞济时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那……就多谢师座费心了!感激不尽!”
俞济时满意地点点头,扶着他坐下。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他端起茶杯,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样吧,明天晚上,我让她去找你,先把抚恤金发放的名册和章程对一下。你们先认识认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让陈默的神经瞬间绷紧。
明天晚上?
这么快?
陈默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找个理由推脱。
这根本不是什么财务交接,这分明就是一场变相的相亲,还是由顶头上司亲自安排的,根本无法拒绝的局。
他脑子飞速转动,一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瞬间成型。
“师座!”
陈默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歉意,“这……职下这次来南京,实在太过匆忙,只是为了参加叙功大会。”
“团里那些抚恤金名册、阵亡将士的家庭住址、还有帐目这些要紧的东西,都还放在杭州的驻地,并未随身带来啊。”
说完,他还带着一丝懊恼,仿佛在责怪自己考虑不周。
俞济时听完他的话,脸上那亲切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茶杯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似乎对陈默的“疏忽”毫不意外。
休息室里的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俞济时呷了一口茶,才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哦?这样啊。”
他点了点头,眼睛看着陈默,慢悠悠地说道:“无妨。”
“杭州到南京,火车也就几个钟头的事情。”
俞济时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现在就打个电话回团里,挑一个机灵点、信得过的弟兄,让他带着东西连夜赶过来。我等下让我的副官给车站打个招呼,让他坐军用专列,明天就能到,误不了事。”
一番话,直接将陈默所有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他知道,自己这点小算盘,在这位官场老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对方不仅看穿了他的意图,还用一种无法抗拒的、体恤下属的方式,将他的借口彻底化解。
再找理由,那就是明着抗命,是给脸不要脸了。
陈默感觉自己就象一只被老鹰盯上的兔子,无论怎么腾挪躲闪,都逃不出对方的利爪。
但……钱是实实在在的。
有了这笔钱,补充团就能抚恤所有阵亡的兄弟,能给伤兵最好的治疔,能购买更精良的武器,能进行更高强度的训练。
活下去,才是根本。
想要带着更多人活下去,就需要钱,需要权,需要爬得更高。
想通了这一切。
陈默抬起头,脸上不再有丝毫为难,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果决和坦然。
“是!职下明白了!”
他再次立正,双脚后跟用力一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我马上就去安排人办妥!”
声音异常洪亮,其中更是带着坚定之色,仿佛刚才那个试图推脱的人根本不是他。
看到他这副模样,俞济时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切起来。他满意地摆了摆手,示意陈默坐下。
“这就对了嘛。”他的奉化乡音里带着一丝欣慰,“都是自家人,不要想那么多。”
“有些事,你现在不理解,以后慢慢就懂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关切地问道:“你那个补充团,这次打完,还剩下多少人?我看了战报,伤亡不小啊。具体的数字,你跟我说说。”
话题终于回到了陈默最关心的事情上。
他挺直腰杆,几乎是脱口而出,每一个数字都清淅无比。
“报告师座!野战补充第一团原编制……”
他说这些数字的时候,语调平稳,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沉重。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破碎的家庭。
俞济时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抚恤的事情,一定要办好。”他严肃地说道,“不能让弟兄们在前面流血,还让他们的家人在后方流泪。那五万块银元,你先拿去用,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谢师座!”陈默心中一暖。
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这句话,这份态度,都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慰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