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等的恩宠!
这是何等的荣耀!
戴安澜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的眼神盯着陈默,这个年轻人依旧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狂喜或者激动的神色,平静得可怕。
仿佛被晋升的不是他自己。
陈默再次敬礼,动作非常地标准。
“谢校长栽培!谢师座提携!”
他内心远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上校军衔。
这个代价属实有点太大了。
“陈团长,恭喜恭喜!”
“陈团长年少有为,是我辈军人之楷模啊!”
短暂的死寂后,师部里爆发出热烈的恭维声。
离得近的几个军官已经凑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就在气氛即将达到顶点时,杜聿明却猛地一摆手。
“好了!”
他一声低喝,热烈的气氛戛然而止。
“恭喜的话,等会议结束再说!现在,继续开会!”
杜聿明的脸瞬间从春风得意切换到了严肃冰冷,他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仿佛刚才那个宣读嘉奖令的激动人心的场面从未发生过。
大家的恭维声自动停止,开始第二项内容。
杜聿明接下来说的内容,都是常规事务。
“各部清点伤亡,详细名单务必于今晚之前上报师部后勤处,不得有误!”
“后勤处,立刻与北平方面接洽,弹药、药品、粮食,必须在尽快补充到位!”
“全师后撤至南天门二线阵地进行休整,防务由其他部队接替,各团必须在明日中午前完成交接……”
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全是关于休整、抚恤、补充兵员的琐事。
琐事虽杂,可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和各部队息息相关的。
命令传达完毕,接下来就是简单地进行一个总结了。
杜聿明的语调,陡然变得沉重而悲怆。
“此役,我25师打出了威风,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149团,团长王润波力战殉国,尸骨无存!全团伤亡过半!”
“补充团,奉命攻坚,又死守阵地,二个营一千六百多弟兄上阵,撤下来时,能站着的不到六百人!”
杜聿明的声音在指挥部里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头。
刚刚因为陈默晋升而升起的那些嫉妒、羡慕、躁动的情绪,瞬间被这冰冷的伤亡数字浇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肃穆和悲哀。
“参谋长!”杜聿明厉声喝道。
“到!”
“我命令你,亲自督办!149团和补充团的伤亡抚恤,必须放在第一串行!抚恤金,要第一个发!要足额发!一家一户都不能落下!”
杜聿明的视线扫过全场,带着一股杀气。
“我把话放在这里,这个时候,谁敢伸手克扣阵亡弟兄的抚恤金,就别怪我杜聿明翻脸不认人,直接用军法处置!”
指挥部里,落针可闻。
戴安澜等一众团长,脸上的复杂神色都已褪去,换上了一抹凝重与戚然。
战争,从来不是纸面上的战报和军功章,而是由一个个鲜活生命的逝去堆砌而成的。
陈默的视线也落在了地图上,那个标着“将军楼”的红点上。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三营营长张大山浑身是血的后背,闪过那一百零七个劫后馀生的弟兄……
刚刚晋升上校的些许得意,早已被这沉重的现实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攥了攥拳头。
这点功劳,这点军衔,跟死去的弟兄们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需要更多,需要更好的武器装备,更大的权力,才能让这些牺牲,变得更有价值。
会议在一种混杂着狂热与沉重的诡异氛围中结束。
杜聿明宣布散会,陈默艰难应付完那些上来套近乎的军官们,方才走出师部。
外面的冷风一吹,他脑子里那点因为晋升而浮起的燥热,彻底散了。
命令下达得很快。
换防,休整。
25师残存的部队,五个团加起来不到一万人,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了血腥的古北口战场,向着后方的密云县城开拔。
队伍行进得非常缓慢。
伤兵太多了。
陈默骑在马上,默默看着自己的补充团。
活下来的人,大多身上带伤,一个个缠着肮脏的绷带,拄着枪,或者互相搀扶着,面无表情地挪动脚步。
那一百零七个三营的弟兄,被他单独编成了一个队,走在最前面。
他们是补充团的军魂。
抵达密云县城后,部队立刻被安置下来。
北平军分会的效率出奇地高,或许是委员长那封嘉奖令起了作用。
补充团和149团的营地里,第二天就开来了几辆卡车,上面载满了崭新的军装和一箱箱的弹药。
更重要的是,第一批补充兵员也到了,再次将补充团补充至满员状态。
然而,陈默只是看了一眼那些新兵,就把所有事务都丢给了王哲和李文田。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日中午。
陈默的临时团部里,王虎带着四个警卫排的战士走进团部。
见人到齐以后,陈默将两个沉甸甸的麻袋扔在桌上,发出“哗啦”一声闷响。
王虎几人好奇地凑过来。
陈默解开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金灿灿的怀表,亮闪闪的银元,做工精致的打火机,几颗黄澄澄的金牙,甚至还有几枚带着干涸血迹的戒指。
这些,全是从将军楼阵地上那些日军尸体上扒下来的。
当时,陈默下达这个命令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扒死人衣服,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是极损阴德的事。
陈默却异常严肃,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地宣告。
“这些小鬼子身上的东西,都是他们从咱们中国老百姓身上抢来的战利品,而现在它们已经属于咱们了!”
“还有政府发的抚恤金有多少,能干什么,你们心里比我清楚!”
“我告诉你们,这些东西,我会亲自带人拿去换成钱,一分不少地送到牺牲弟兄的家里去!剩下的,给活着的弟兄们改善伙食,买酒买肉!”
他扫视着所有人,话语冰冷刺骨。
“但谁要是敢私藏一个子儿,别怪我陈默的枪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