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陈默去和王铁汉告别。
第七旅的临时营地里,王铁汉正赤着膊,和一群士兵摔跤,吼声震天。
看到陈默过来,他哈哈大笑着,随手抓起一件褂子披上,大步迎了上来。
“陈兄弟!你怎么来了?”
“我来跟你告个别,准备回南京了。”
王铁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什么?这么快就走?”
“交流学习任务算是提前结束了。”陈默说得平静。
王铁汉沉默了,他抓了抓后脑勺,这个粗犷的汉子,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二十来天的经历,象一场惊心动魄的梦。
而陈默,就是这场梦里最内核的那个人。
没有陈默,他王铁汉和620团的几千弟兄,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现在,梦醒了,带他们走出梦境的人,要走了。
“这……”王铁汉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行!回南京也好!这北平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顿了顿,一把握住陈默的手,那手掌粗糙得象砂纸。
“陈兄弟,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有能用得着我王铁汉的地方,你一句话!刀山火海,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你那个什么……诸葛亮……不也说了嘛,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王铁汉咧嘴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喝我们东北最好的烧刀子!”
“会有机会的。”陈默点了点头。
两人都没再多说什么。
有些情谊,不必言说,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十月中旬。
陈默、高峰一行人,登上了返回南京的火车。
列车缓缓开动,站台上,王铁汉带着几个620团的老兵,朝着车窗用力挥手。
陈默看着他们,也抬手挥了挥。
他知道,东北的故事告一段落,但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南京,那个权力的旋涡,他回来了。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只能被动接受任务的交流团副团长。
他的手里,握着一份足以震动整个南京的“述职报告”。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规律的哐当声,单调而催人入眠。
车厢里的其他交流团成员大多在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脸上带着劫后馀生的疲惫和回到“文明世界”的松弛。
只有陈默,没有丝毫放松。
他面前的小桌上,铺着几张稿纸,手里握着一支钢笔。
他正在写字。
一笔一划,极其认真,仿佛不是在写一份报告,而是在绘制一幅精密的作战地图。
从北大营的第一声枪响,到炸毁兵工厂的冲天火光。
从躲开石原莞尔的天罗地网,到铁岭收拢溃兵。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笔下,被重新解构、分析、推演。
他所做的,不仅仅是复盘。
更是在为自己那近乎神迹的指挥能力,查找一个凡人能够理解的“合理解释”。
他不能说自己开了全图挂。
但他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洞察力、分析能力、战术推演能力都远超常人的军事天才。
这份报告,就是他递给这个时代最高权力者的敲门砖。
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护身符。
更是他获取更大权力的第一块垫脚石。
高峰从隔壁车厢走过来,看到陈默还在奋笔疾书,不由得凑了过来。
“谦光,还在忙呢?”
“恩,整理一下这次的经过和心得。”陈默头也没抬。
高峰看着稿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和草图,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他压低了身体,小声劝道:“谦光啊,这次回去,见到了上面,有些事……还是得讲究点分寸。北大营抗命的事,就说是情况紧急,临机决断。”
“至于兵工厂……就更要慎重了。毕竟,那是破坏,影响不好。”
陈默停下笔,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学长,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讲分寸的馀地吗?”
高峰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整个东三省都丢了,几十万大军一枪不放,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这时候,再谈什么“分寸”,何其可笑。
陈默不再理会他,重新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份报告,不是写给高峰看的。
也不是写给军政部那些只懂权术的官僚看的。
它是写给一个人看的。
一个能决定他未来,也能决定这个国家未来的人(暂时的)。
……
火车抵达南京下关车站。
刚一落车,一股不同于北方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
还没等他们联系军政部安排住处,两名穿着中山装,气质精悍的男子便迎了上来。
“请问是中央军校交流团的高峰团长和陈默副团长吗?”
高峰一愣,连忙答道:“是,我是高峰,这位是陈默。”
“委员长要见你们,请跟我们来。”
男子的态度很客气,但话语里的命令意味不容拒绝。
高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快?
而且是直接召见!
他下意识地看向陈默,发现对方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手里还提着那个装满了报告文稿的公文包。
汽车穿过南京的街道,最后停在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官邸前。
经过两道岗哨的盘查,他们被领进了一间宽敞的会客厅。
房间里,一个穿着军装,身形不算高大但气势十足的中年人,正背对着他们,研究墙上的一幅巨幅地图。
正是蒋志清。
“报告委员长,高峰、陈默带到。”
蒋志清缓缓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而过。
“你们是从北平回来的?”
“是!校长!”
高峰一个立正,大声回答。
“说说吧,现在东北的情况。”
蒋志清走到主位上坐下,示意他们也坐。
高峰不敢坐,他站在原地,开始小心翼翼地汇报。
他的说辞,基本就是之前和陈默商量过的那个“慎重”版本。
强调日军蓄谋已久、攻势凶猛,我方猝不及防,以及北大营守军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进行的“英勇抵抗”。
他讲得口干舌燥,却发现蒋志清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身上。
蒋志清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他身旁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年轻人身上。
终于,高峰讲完了。
会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许久,蒋志清才开口。
“高团长,你一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高峰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去休息?
这是什么意思?
他求助似的看向陈默,可陈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校长。”
高峰怀着满腹的疑虑和不安,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会客厅。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