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种人就是滚刀肉,你跟他计较,反而拉低了自己的层次。
他要的,是敲山震虎,是让这帮自以为是的东北军官知道,中央来的人,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目的达到了,就没必要再纠缠。
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刘处长,言重了。”
……
酒宴上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
但陈默那晚说的话,却象长了翅膀一样,在东北军的少壮派军官中飞速传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交流团按照计划,开始与东北讲武堂的学员、教官进行各种“交流学习”。
高峰带着大部分团员,每天参加讲座,出席会议,与东北军上层进行着官方的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
而陈默,则象个编外人员。
他很少参加那些正式活动,更多的时间,是泡在讲武堂的资料室和训练场。
他凭借那晚创建的“威名”,很快就和一群真正想做事的东北军军官混熟了。
这些人大多是底层爬上来的,对骄奢淫逸的上层和飞扬跋扈的日本人,都憋着一肚子火。
他们发现,这个南京来的陈副团长,跟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一点官架子,可以和普通士兵一起在靶场研究弹道。
他懂的东西,多得吓人,从火炮的标尺测距,到步坦协同的战术要点,再到如何根据天气和地形选择宿营地,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全是干货,没有半句废话。
渐渐地,陈默的宿舍,成了东北军少壮派军官的一个秘密据点。
他们经常在深夜,借着送文档的名义,三三两两地溜进来,和他探讨战术,或者只是单纯地发发劳骚,骂骂日本人。
在这些人里,陈默最看重一个叫王铁汉的。
此人三十出头,国字脸,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老茧,眼神象鹰一样锐利。
他是独立第七旅620团的上校团长,而独立第七旅,正是驻守在东大营旁边,北大营的主力部队。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沙盘推演上。
推演的课题,是“日军一个联队在装甲车配合下,夜袭北大营”。
讲武堂的教官们按照常规战术,主张层层阻击,节节抵抗。
王铁汉却一拍桌子,指着沙盘上日军可能的进攻路线,唾沫横飞:“扯淡!等他们冲到跟前,黄花菜都凉了!”
“就得在他们刚过铁路的时候,把老子的炮营全拉上去,对着那几辆破铁皮车,给老子往死里轰!炸了车,路就堵死了!”
他的想法,和在场所有人都格格不入,被批为“鲁莽”、“不顾后果”。
只有陈默,在推演结束后,找到了他。
“王团长,你的想法很好。”
王铁汉正憋着一肚子火,斜眼看了看他:“好有什么用?他们都说我是蛮干。”
“不是蛮干,是果断。”陈默递过去一根烟,“但光有炮还不够,你的炮营,有夜间照明弹吗?有专门针对装甲目标的穿甲弹吗?”
王铁汉愣住了,接过烟,半天没说话。
“你的炮兵阵地,和步兵阵地之间的通信,靠什么?电话线?日本人第一轮炮火,就能给你全炸断。到时候,你的炮兵就成了瞎子。”
王铁汉的额头,冒出了汗。
陈默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来我宿舍,我们聊聊。”
从那天起,王铁汉成了陈默宿舍最频繁的访客。
两人经常就着一张军用地图,一聊就是大半夜。
从日军的战术特点,聊到北大营的防御漏洞,再到整个东北的局势。
王铁汉越聊越心惊,他发现陈默对关东军的了解,甚至比他们这些天天跟日本人打交道的东北军还要透彻。
而陈默,也通过王铁汉,拿到了北大营最详尽的兵力部署图,以及独立第七旅所有官兵的花名册。
这是他计划里,最坚实的一块基石。
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时间一晃,转眼就到了1931年的8月。
盛夏的奉天,依旧带着一丝燥热。
但比天气更燥热的,是城里的人心。
这几个星期,一件事情在奉天城内闹得沸沸扬扬,从酒馆茶楼到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
一个叫中村震太郎的日本“农学博士”,在兴安岭地区进行“地理勘察”时,被东北军给秘密处决了。
日本浪人因为此事开始到处滋事寻衅,关东军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更是借助媒体的力量,在《盛京时报》、《朝鲜日报》和《泰东时报》上报道中村震太郎失踪的消息。
天天在头版头条刊登这个消息,把中村说成是“和平的使者”、“无辜的学者”,把东北军描绘成“野蛮的暴徒”,言辞激烈,煽动性极强。
8月17日,日本陆军总部发表了一份所谓《关于中村大尉一行遇难声明》,在这份声明中,日本第一次承认了中村震太郎已被张学良部队处死的消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土肥原贤二在没有找到中村震太郎尸骨的前提下,就言之凿凿认定中村震太郎已死,日本媒体不约而同隐讳了中村震太郎等4人的间谍罪行。
土肥原贤二与日本媒体非常默契的直说结果不提起因,是因为他们都清楚一点,此刻日本国内日子并不好过,他们必须、一定要抓住这次中村震太郎失踪事件,改变国内局面。
城里的日本侨民,天天上街游行,高呼着“惩罚暴支”、“保护帝国臣民”的口号,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
这天下午,陈默正和王铁汉在北大营外的靶场测试改装后的捷克造机枪。
一个参谋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团长!不好了!日本人……日本人在城里,把我们一个兄弟给打了!”
“他妈的!”
王铁汉那张黝黑的国字脸瞬间涨得紫红,他一把将手里的改装机枪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抄家伙!跟我进城!”
他怒吼一声,转身就要去旁边的营房里拉人。
周围几十个独立第七旅的官兵,个个义愤填膺,红着眼睛就要跟着自己的团长去拼命。
“王团长,冷静!”
一只手,铁钳一样按在了王铁汉的肩膀上。
是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