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获鹿郊外的训练场。
尘土飞扬,几辆戈登式小型坦克正在笨拙地爬坡。
一个身材挺拔,穿着德式军官制服,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的青年军官,正拿着一根小教鞭,对着一群灰头土脸的学员大声训斥。
“白痴!蠢货!你们开的是陆地巡洋舰,不是拖拉机!”
“角度!速度!协同!你们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就在这时,一名通信兵骑着摩托车,疯了一样冲过训练场,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他的面前,因为太过紧张,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高…高连长!紧急……紧急电报!”
高建不耐烦地接过那份薄薄的电报。
他随意地扫了一眼。
下一秒,他脸上的不耐和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咧到耳根的,野兽般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压抑了太久的渴望,有终于等到机会的狂喜,还有一种嗜血的兴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他将电报纸揉成一团,扔在风里。
“传我命令!”
他猛地转身,面向那些还在发愣的学员和坦克手,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咆哮。
“所有战车!加满油!上实弹!”
“我们去给晋绥军的土包子,上一堂真正的,装甲突击课!”
高建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在训练场的每一个人耳边。
“上实弹?”
“去给晋绥军的土包子……上课?”
刚刚还在笨拙驾驶坦克的学员们,全都懵了。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尘土和汗水混在一起,划出可笑的泥痕。
哗然声终于爆发了。
“连长疯了?”
“我们?就我们这二十几辆铁皮罐头?去打晋绥军的精锐师?”
一名学员的嗓子都变了调,他指着自己身旁那辆戈登式小坦克,几乎要哭出来,“这玩意儿连重机枪都扛不住!上去不就是给人当活靶子打!”
“这是谋杀!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恐慌,质疑,瞬间蔓延开来。
这些年轻人,都是怀着一腔报国热血才来学习驾驶这种“陆地巡洋舰”的,他们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开着真正的钢铁洪流,收复失地。
可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屁股底下这玩意儿,根本不是什么巡洋舰,就是个会跑的铁棺材!
面对一个师的精锐,他们甚至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高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呵斥,也没有安抚。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所有的喧哗和恐惧都发泄得差不多了,才缓缓走上了一辆坦克的车头。
他拔出了腰间的德式指挥刀,刀锋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都说完了吗?”
整个训练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那个站在“铁棺材”上的,如同雕塑般的男人。
“你们说的没错。”
高建开口了,他的语调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我们是孤军,没有支持,没有后援。”
“我们手里的,就是你们嘴里的‘铁皮罐头’,‘活靶子’。”
“我们的敌人,是刚刚创造了奇袭神话的晋绥军精锐,一个整编师,上万人。”
他没有隐瞒,没有欺骗,而是将最残酷,最绝望的现实,血淋淋地撕开,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学员们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弹药打光,我们就只能用履带去撞,用我们这几十吨的铁疙瘩,去碾!”
“油料耗尽,我们就把战车横在谷口,用我们自己的身体,和这堆钢铁,铸成一道墙!”
高建的语调陡然拔高,指挥刀向前猛地一指,指向了东方。
“因为在我们身后,就是获鹿!就是贯穿整个华北的铁路大动脉!”
“那里,现在没有一兵一卒的防备!一旦被突破,石门就是死城!华北所有兄弟部队,都将陷入绝境!”
“我们,是最后一道防线!”
“我们退一步,国府在华北的防线,就全线崩溃!”
最后一道防线!
这六个字,象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年轻学员的心上。
他们脸上的恐惧,开始被另一种东西所取代。
一种决绝,一种悲壮,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的疯狂。
高建环视着一张张由煞白转为涨红的年轻脸庞,他高高举起指挥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震天的怒吼。
“我知道!外面的人都管我们的宝贝叫‘铁棺材’!”
“对!没错!这就是我们的棺材!”
他的笑容,在夕阳下显得无比狰狞,又无比璨烂。
“但今天,我们就要开着自己的棺材,去埋葬我们的敌人!”
“我们要让南京那帮看不起我们的蠢货看看!要让全中国的军队看看!要让全世界看看!”
“中国军人的第一支铁拳,到底有多硬!”
“死!”
“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轰!
所有学员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恐惧,被彻底点燃。
绝望,化为了最原始,最狂热的战意!
“死在冲锋的路上!”
一名学员红着眼睛,第一个吼了出来。
“死在冲锋的路上!”
“死在冲锋的路上!!”
山呼海啸般的咆哮,从这群平均年龄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喉咙里喷薄而出。
他们不再是学员,他们是战士。
他们不再畏惧死亡,他们渴望用自己的死亡,去铸就一道不朽的丰碑!
“出发!”高建指挥刀向前一挥。
“是!”
整个军营,瞬间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加油!
挂弹!
检查履带!
发动引擎!
没有慌乱,没有迟疑,每一个动作都快到了极致,精准到了极致。
那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燃烧着同一种光芒。
与死神,共舞!
……
国府总长办公室。
空气压抑得几乎凝固。
墙上的挂钟,每一次秒针的跳动,都象是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何应钦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一动不动,象一尊石化的雕像。
陈新杰等一众将官,个个面如死灰,手脚冰凉,他们不停地看着手腕上的表,手心全是冷汗。
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们仿佛已经能看到,那支薄皮坦克连被晋绥军的炮火和人海瞬间撕碎的场景。
一片死寂中,唯有陈默,依旧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