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应钦迈开脚步。
一步,两步。
他从瘫软在地的第一厅厅长刘光身边走过,没有丝毫停顿。
他从那些脸色煞白、禁若寒蝉的将官们面前走过。
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每一下,都象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他最终,在陈默面前站定。
相隔一步之遥。
一个,是执掌着数百万大军、权倾国府的参谋总长。
一个,是刚刚还被当成疯子和骗子,随时可能被枪毙的上尉参谋。
巨大的地位差异,在此刻,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谦光你很不错,做事滴水不漏,脑子活泛!”
何应钦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谢长官夸奖。”
陈默立正,不卑不亢。
“奉化来的?”
“是。”
何应钦沉默了,他看着陈默,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周围,那些之前还对陈默指指点点的将军们,此刻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们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嘲笑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
王纶靠在墙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自己赌上一切保下来的年轻人,正接受着最高统帅的审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他赢了!
他王纶,这辈子最大的一场豪赌,赢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总长要对陈默进行一番褒奖的时候,何应钦却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阎锡山的主力,现在已经暴露。按照你的推算,他们距离石门,还有多远?”
这个问题,不再是审问,而是询问。
是上级,对一个内核参谋的战术询问。
陈默几乎没有任何思索,脑海里的数据已经给出了最精准的答案。
“报告总长!晋绥军以舟桥渡河,主力轻装简行,急行军速度每小时可达八至十里。从黑风道出口到石门,直线距离不足百里。”
“他们此刻已经暴露,必然会不计代价全速突进。我预估,最多不超过十二个小时,他们的先头部队,就会出现在石门城下!”
十二个小时!
这个数字,让在场所有懂军事的将军,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意味着,天亮之后,石门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而他们,到现在为止,在石门方向,只有一个团的守备部队!
“好!”
何应钦重重吐出一个字。
他猛地转过身,凌厉的视线扫过全场。
“传我命令!”
“第一,立即接通前线指挥部,告诉刘峙等人,阎锡山主力已出太行山,目标石门!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抽调离石门最近的部队,全速增援!”
“第二,命令空军,所有能起飞的轰炸机、战斗机,立刻转场至保定、郑州机场!天一亮,就给我对着黑风道出口,轮番轰炸!把那条山谷给我炸平!”
“第三!”
何应钦一指瘫在地上的刘光,以及他身后那群面如土色的第一厅参谋,“第一厅,全体人员,扣除三个月的工资,并接受军法处调查!”
命令一道接着一道,干脆利落,充满了肃杀之气。
第一厅的人,全都腿一软,差点跟着他们的厅长一起坐到地上去。
而王纶,则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看到之前那个阴阳怪气嘲讽他的少将参谋,此刻正抖如筛糠。
王纶慢慢走过去,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脑袋,还拧下来当夜壶吗?”
那少将参谋一哆嗦,两眼一翻,竟是直接吓得晕了过去。
王纶畅快淋漓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舒坦过!
而就在这时,何应钦下达了最后一道,也是最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他回过头,再次看向陈默。
“陈默!”
“到!”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第三厅的参谋。”
王纶的心猛地一紧。
何应钦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暂时调入总长办公室,担任我的临时作战参谋!”
“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去作战室!”
“石门这一仗怎么打,防线怎么布,援军怎么调……”
何应钦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你来草拟第一份作战预案!”
总长办公室!
这五个字,像五道惊雷,劈在参谋本部三楼的走廊里。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房间,那是整个国府军事体系的中枢大脑,是普通军官穷尽一生都无法踏足的圣域!
而现在,何应钦,要一个上尉参谋,进入他的办公室,草拟作战预案!
这已经不是破格提拔。
这是坐着冲天炮往上飞!
王纶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着陈默的背影,那个笔挺的,在所有人敬畏的注视下,依旧平静如水的背影,忽然感觉有些陌生。
这个自己从情报处废纸堆里捞出来的年轻人,真的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捅破了参谋本部这片天。
何应钦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陈默立刻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死寂的走廊里。
所过之处,将军们如同摩西面前的红海,纷纷向两侧退开,低下他们高傲的头颅,为这个年轻的上尉让出一条通路。
没人敢再直视陈默。
这个刚刚还被他们当成跳梁小丑的年轻人,此刻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光环,刺得他们眼睛生疼。
那是用铁一般的事实,用一个军团的惊天阴谋,用两架飞机的生死代价,铸就的光环!
经过刘光身边时,何应钦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陈默同样目不斜视。
瘫在地上的刘光,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身体猛地一颤。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的,只是陈默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鸣,浑浊的眼球里,最后一点光彩也彻底熄灭。
他知道,自己完了。
不是被罚三个月俸禄那么简单。
在这一场决定国运的豪赌中,他站错了队,押错了注,他被钉死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了一个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