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纶那已经凉透的心,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报告,重新燃起了一丝火苗。
他扶着墙,挣扎着站直了身体,耳朵贴得离扬声器更近了。
“现在,飞向那座桥!”秦振对着副驾驶下令。
“准备投弹!”
“道格拉斯”轰鸣着,对准了那座横跨在山谷间,看起来古朴而坚固的石桥。
“高度三百,速度两百,风向修正完毕!”
“目标锁定!”
“投弹!”
副驾驶按下了红色的按钮。
一枚黑色的航弹,脱离机腹,带着尖锐的啸声,如同一只复仇的猎鹰,直扑那座“完美无瑕”的石桥!
走廊里,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刘光死死地盯着扬声器,嘴里喃喃自语:“炸吧,炸吧!炸完了,我看你们怎么收场!一座真桥,还能被你们说成假的?”
下一秒——
“轰——!!!”
一声沉闷却剧烈的爆炸声,通过扬声器传了出来,声音失真,却依旧撼动了每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是飞行员秦振那因为极度震惊而完全变了调的,近乎于嘶吼的尖叫!
“炸开了!炸开了!天哪!!”
“那不是石头!是木头!是涂了水泥的木板和石膏!桥是假的!!”
“我的天……伪装!整座桥都是伪装的!!”
假的?!
这两个字,象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刘光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瞬间血色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王纶的身体剧烈地颤斗起来,他不是害怕,是激动!他双手死死抓住身边一个少将的骼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
还没等众人从“假桥”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扬声器里,秦振更加惊恐,更加歇斯底里的吼声,再次传来!
“爆炸……爆炸的气浪掀开了河床!”
“那不是河床!那不是枯死的河床!是巨大的帆布!是画出来的伪装网!!”
“下面!伪装网下面……是舟桥!是一条看不到头的舟桥!!”
“敌军!我看到了敌军!!”
“那些浮木下面全是人!穿着灰色军装的晋绥军!他们冲出来了!”
“山壁!山壁上的伪装网也掉了!是炮口!是机枪!他们在对空射击!!”
“轰!轰!轰!”
密集的爆炸声和机枪扫射声,夹杂着秦振惊惶的呼喊,从扬声器里疯狂地涌出!
“他们有一个师!不!可能有两个师!漫山遍遍野都是人!他们把大炮拆开藏在水潭里!现在正在组装!马匹!无数的马匹从山洞里被牵出来!”
“这里不是什么都没有!这里藏着阎锡山的主力!一个完整的军团!!”
“塔台!塔台!请求支持!请求立刻轰炸!他们的目标是石门!他们的目标绝对是石门!!”
“滋啦——”
通信,在最后一声凄厉的调用后,戛然而止。
整个走廊,死一样的安静。
如果说之前是压抑,那么现在,就是被抽干了所有空气的真空。
每一个人,从将军到参谋,都呆立当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的泥塑木偶。
刚才飞行员报告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一幅幅无比清淅、无比恐怖的画面,在他们脑海中疯狂上演。
一座假的桥。
一张画出来的河床。
一个藏在太行山最深处的,庞大的,即将择人而噬的战争机器。
而他们,整个参谋本部,几十个将星闪耀的头脑,在几分钟前,还把这一切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刘光的身体晃了晃,他扶着墙,才勉强没有瘫倒下去。
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
汗水,从他的额角、鼻尖、下巴,一颗一颗地滴落下来,他却浑然不觉。
完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王纶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松开手,靠着墙,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象一条濒死的鱼,忽然被扔回了水里。
他想笑,眼泪却先流了出来。他想哭,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他赌赢了。
不,是陈默,那个站在人群最后,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不象话的年轻人,赢了。
他赢了所有人的质疑,赢了所有人的嘲讽。
他用一份在所有人看来都单薄可笑的情报,撬动了整个战局!
所有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缓缓地,聚焦到了那个年轻的上尉身上。
敬畏、惊骇、难以置信……
何应钦慢慢地转过身。
他没有去看陈默,而是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刘光的面前。
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清淅得可怕。
何应钦在他面前站定,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那是一种混杂着怒火、失望,和极致冰冷的森然。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只是用一种平静到令人骨头发寒的语调,缓缓开口。
“刘厅长。”
“现在,你还认为,这是一次错误的情报吗?”
那句话,不重,甚至没有丝毫的火气。
可落在刘光的耳朵里,却比刚才飞机失联的消息还要惊悚百倍!
他撑在墙上的手一软,整个人顺着冰冷的墙壁滑了下去,瘫坐在地。
“我……”
刘光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嘴巴张合了几次,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风箱般的干响。
他想解释,想辩白,想说自己是为了国家,是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
可是在那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在飞行员用生命传回来的嘶吼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可笑。
他的脸,由惨白转为猪肝色,又由猪肝色转为一种死灰。
那是信念彻底崩塌,尊严被碾成粉末的颜色。
何应钦没有再看他一眼。
对于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他转身,那双曾让无数将官胆寒的眼睛,第一次,正正地落在了陈默的身上。
整个走廊里,几十名将官,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总长的转身,齐刷刷地盯在了那个年轻上尉的身上。
如果说,之前的视线是嘲讽、是鄙夷、是看笑话。
那么此刻,这些视线里,只剩下一种情绪——敬畏。
一种对未知的,对超乎常理的,近乎于恐惧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