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烟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陈默,足足看了十几秒。
他想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慌乱,一丝一毫的逞强。
但他没有找到。
那是一种纯粹的,基于某种绝对逻辑的自信。
“呵……”王纶忽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那口气,仿佛吐出了心里所有的恐惧和尤豫。
他站起身,将烟头狠狠地摁在墙上,碾灭。
“好!”
“好一个十成!”
他伸出手,用力在陈默的肩膀上拍了拍,那力道,重得让陈默的身体都晃了一下。
“我王纶今天,就陪你把这天,捅个窟窿!”
说完,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回了人群中央,重新靠回了墙上。
他的腰杆,不知为何,比刚才直了很多。
就在这时——
“吱呀——”
无线电室那扇紧闭的门,猛地被从里面撞开!
一个戴着耳机的年轻报务员,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他脸色惨白,手里捏着一张刚刚译出的电码纸,那张纸被手心的汗浸得半湿。
他甚至忘了敬礼,越过所有将官,踉跟跄跄地扑到何应钦面前。
“总长!”
他的嘴唇哆嗦着,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飞机……飞机在失联前传回的最后一段残缺电码……”
走廊里,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报务员举起那张电码纸,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是两个字!”
“断桥!”
“断桥?!”
这两个字,象两颗滚烫的子弹,射穿了走廊里每一个人的耳膜。
报务员吼完,便瘫软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
整个走廊,死一样的寂静。
断桥?
什么断桥?
是那座“断魂桥”吗?
飞机在失联前,看到了那座桥?
“总长!”刘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疑,反而是一种阴谋得逞的狰狞。
“断桥!不是断魂桥!他看到了一座断了的桥!说明那条路根本就不通!我们的飞行员,就是被这个小子的胡言乱语给害死的!”
他转过身,象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死死盯住陈默。
王纶的心,刚刚因为那两个字悬起一丝希望,又被刘光这番话狠狠砸进了冰窟窿。
是啊,断桥,不是断魂桥。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何应钦没有看任何人。
他只是走到那个瘫软的报务员面前,弯下腰,亲自捡起了那张湿透的电码纸。
他看了一眼,然后递给了身后的副官。
“传我命令。”
他的话语没有一丝温度,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机场,再起飞一架‘容克’,不,派一架‘道格拉斯’o-2c,双人侦察轰炸机。加挂两枚航弹。”
“另外,从北平调两架‘霍克’战斗机,全程护航。”
命令下达,满座皆惊!
再派一架?
而且是带了炸弹的轰炸机!
还派战斗机护航!
这是把侦察任务,直接升级成了武装侦察!
总长这是要干什么?
刘光也懵了。
“总长,不可!”
“闭嘴。”
何应钦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他转过身,重新走回无线电室门前,靠回了原来的位置。
“继续等。”
……
这一次的等待,比上一次更加煎熬。
如果说第一次是赌博,那么这一次,就是用人命在加倍下注。
代价,已经实实在在地发生。
一个飞行员,一架昂贵的德国侦察机,已经消失在了太行山的崇山峻岭之中。
走廊里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要凝固成实体。
没有人再敢窃窃私语。
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总长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山雨欲来的恐怖气压。
刘光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想不通,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总长还要陪着那个小子疯下去。
王纶靠在墙上,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
他不敢去看陈默,他怕看到那张年轻的脸上哪怕一丝的动摇,那会让他彻底崩溃。
时间,又一次变成了最残忍的酷刑。
“滴答,滴答……”
不知过了多久,无线电室里,一个报务员猛地站了起来。
“接通了!是‘猎鹰二号’!他们已经抵达目标空域!”
所有人的身体都绷紧了。
何应钦的副官立刻示意,将通信接到了外面的扬声器上。
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后,一个年轻但沉稳的男声,响彻整个走廊。
“猎鹰二号调用塔台,猎鹰二号调用塔台。我已抵达‘黑风道’上空,天气晴朗,能见度极佳。”
来了!
王纶的拳头在袖子里死死捏住。
刘光的脸上,则浮现出一抹残忍的冷笑。
“猎鹰二号,报告你看到的情况。”塔台的指令传来。
“收到。正在沿河谷进行低空飞行……地面无任何异常。重复,地面无任何异常。只有山石和枯死的河床。”
飞行员的报告,清淅而冷静。
每一个字,都象一把小锤,敲在王纶的心上。
刘光对着身边的第一厅厅长刘杰,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完了。”
“继续侦察,飞往‘断魂桥’坐标。”
“收到。正在飞往目标坐标……看到了,我看到了那座桥。桥体完整,结构清淅,没有被毁坏的痕迹。重复,桥体完好无损!”
轰!
如果说前一个报告是小锤,这一个报告,就是一柄千斤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王纶和陈默的头顶!
桥,是完好的!
那第一架飞机失联前传回的“断桥”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
刘光终于忍不住了,他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低笑,那笑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厅长,听到了吗?桥是好的!路是通的!可就是没有人!你找来的这个‘先知’,他的神机妙算,到底在哪儿呢?”
王纶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他靠着墙,身体慢慢滑了下去。
飞行员的报告还在继续。
“已飞越断魂桥,继续沿山谷向东搜索……视野范围内,未发现任何军队集结迹象。未发现任何辎重、马匹。未发现任何炊烟。”
“这里……什么都没有。”
“塔台,我认为这是一次错误的情报。请求返航。重复,请求返航。”
“什么都没有。”
这四个字,宣判了陈默的死刑。
也宣判了王纶的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