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联了!”
副官那一声变了调的尖叫,象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会议室这锅滚油里。
轰!
死寂被瞬间引爆。
“什么?!”
“失联是什么意思?!”
“被击落了?还是叛逃了?!”
将军们炸开了锅,惊愕、慌乱、不敢置信,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而混乱。
刘光的反应最快,也最恶毒。
他不是惊,而是怒,一种抓到了致命把柄的狂怒。
他猛地转身,手指几乎戳到陈默的鼻子上。
“总长!这是阴谋!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充满了煽动性。
“什么狗屁黑风道!那根本就是一个陷阱!是阎老西儿故意布下的陷阱!他把我们的飞行员,把我们宝贵的侦察机,骗进去,打掉了!”
“这不是情报分析!这是通敌!是谋杀!”
“王纶!你!还有你的这个兵!你们要为牺牲的飞行员负责!”
一句比一句狠毒的指控,像淬了毒的钢针,扎向王纶和陈默。
王纶的身体晃了一下,他感觉天旋地转。
飞机失联,这个最坏、也是他根本没敢想过的结果,真的发生了。
他完了。
然而,何应钦没有理会刘光的咆哮。
这位参谋总长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冷得象一块铁。
“肃静。”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比刘光的嘶吼更有分量。
混乱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何应钦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服领口,动作一丝不苟。
“全体,移步无线电室外。”
他下达了命令,然后第一个迈步,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步伐沉稳有力,仿佛失联的不是一架关系到国运的飞机,而是一只飞丢的鸽子。
将军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只能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整个参谋本部的权力内核,就这么从最高会议室,转移到了三楼那条狭窄、拥挤的走廊里。
走廊外,已经围满了听到风声、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各级参谋。
看到总长和一群将官出来,全都吓得禁若寒蝉,纷纷立正敬礼,大气都不敢出。
何应钦在紧闭的无线电室门前站定,对身后的副官吩咐道:“通知塔台,不间断调用。五分钟一次,向我报告。”
“是!”
说完,他便抱起骼膊,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没人敢再说话。
气氛,比刚才在会议室里还要压抑一万倍。
这里没有宽敞的空间,没有舒适的座椅。
几十个将军挤在一条走廊里,闻着彼此身上因为紧张而冒出的汗味,听着无线电室里传出的、断断续续的“滴滴答答”声。
那声音,象是催命的钟摆。
陈默站在人群的最后,依旧抱着他的文档。
【开始分析飞机失联原因…】
【模型一:机械故障。。容克侦察机性能稳定,近期无故障报告。】
【模型二:恶劣天气。。根据气象情报,太行山腹地今日晴朗无云。】
【模型三:遭遇敌方攻击。
【推论:在被认为绝对安全的空域遭遇攻击,恰恰证明了该局域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军事部署。侦察方向正确。】
脑海里的数据流清淅冰冷,与周围的恐慌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不是不紧张。
只是他的紧张,来源于对战局推演即将被验证的亢奋,而不是对个人荣辱得失的恐惧。
刘光怨毒的视线,不时地扫过来。
他身边的几个将领,也在对着王纶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老王这次玩脱了。”
“何止是玩脱了,这是把自己的前程和第三厅的脸面,一起扔进黄河里了。”
“为了捧一个先生的小学生,值得吗?”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飘进王纶的耳朵里。
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感觉自己不是靠在墙上,而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猛地推开人群,几步走到陈默面前。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作,要当众给这个惹出滔天大祸的下属一耳光。
刘光的嘴角,甚至已经带上了一丝快意的冷笑。
王纶确实伸出了手。
但他没有打人。
他只是用力抓住了陈默的骼膊,将他从人群里拖了出来,拽到了走廊尽头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里。
这里光线昏暗,能避开大部分人的视线。
王纶松开手,靠着墙壁,整个人象是被抽走了骨头,慢慢滑坐下去。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抖了半天,才抽出一根。
他又去摸火柴,可那双在地图上指点江山的手,此刻却抖得连火柴都划不着。
“嗤啦”一声,陈默划着了火柴,凑到他的烟前。
王纶猛吸了一口,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他没有责备,没有怒骂。
咳完之后,他只是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那里面有疲惫,有绝望,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最后的期望。
“小子。”
他开口了,嗓子哑得象是破锣。
“跟我说句实话。”
他把烟夹在指间,烟雾缭绕,模糊了他那张憔瘁不堪的脸。
“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这不是上司对下属的质问。
这是一个赌上了一切的赌徒,在开牌前,问自己的同伴。
陈默看着他。
看着这个在所有人都反对时,唯一选择相信自己的长官。
看着这个为了一个“可能性”,赌上了半生前途的男人。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厅长,如果我说,我只有一成把握,您现在会把我交出去吗?”
王纶愣住了。
他看着陈默,看着那张年轻却异常平静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交?晚了!老子现在跟你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飞机是你让去的,可命令是我从总长那求来的!你掉脑袋,我王纶也得跟着滚蛋回家种红薯!”
他狠狠地又吸了一口烟。
“我就是想死个明白。”
陈默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挺直了身体,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回答了这个问题。
“报告厅长。”
“十成。”
两个字,没有丝毫的尤豫,没有半点的虚张声势。
平静,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