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烟草、墨水和陈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
办公室里很宽敞,十几张办公桌摆放得错落有致。
穿着各色军装的参谋们或埋头于堆积如山的文档,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或围着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压低声音激烈地争论着什么,手指在地图上点点划划。
这里是参得大成者,才能进去的地方,第三厅。
没人抬头看他,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一种紧张而高效的氛围里,陈默的到来就象一颗没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他目光扫过,很快就找到了挂着“厅长办公室”牌子的那扇门。
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一个笔挺的背影。
陈默在门口站定,整理了一下军装,抬手敲了敲门框。
“进来。”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默推门而入,立正站好,声音洪亮。
“报告厅长,新任上尉参谋陈默,前来报到!”
办公桌后,一个身形笔挺,两鬓微霜的中年将领转过身来。
他就是王纶,陆军大学毕业,北伐时就以治军严谨、战术务实闻名。
他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打量着,足足有十几秒。
这种沉默的审视,比任何严厉的质问都更具压力。
“陈默?”
王纶终于开口,他拿起桌上陈默的文档,又看了一眼。
“浙江奉化人,黄埔六期……演习中崭露头角,很不错。”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夸奖还是别的什么。
但办公室里几个竖着耳朵的老参谋,嘴角都撇了撇。
“奉化来的天子门生”,这个名头在陈默还没到南京时,就已经在参谋本部里传开了。
而王纶厅长,最看不惯的就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年轻人。
“谢厅长。”
陈默站得笔直,不卑不亢。
王纶放下文档,从桌后走了出来,踱步到办公室中央。
他没有再看陈默,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下巴指了指墙角一个几乎快被遗忘的书柜。
“你刚从军校毕业,对全国的军政形势还不熟悉。”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那里,是关于西北各路军阀的陈旧案卷,有些甚至是前几年的。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它们全部看完,写一份心得给我。”
这话一出,几个老参谋交换了一下眼色,有人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在憋着笑。
谁都知道,那些都是过了时效的“垃圾情报”,里面记录的部队番号、将领姓名、驻防地点,恐怕早就换了好几轮了。
整理这些东西,纯粹是浪费时间的苦差事。
这明摆着,是王纶在给这个空降来的年轻人一个下马威。
想在这里立足?
先去坐穿冷板凳,用苦功夫证明你不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绣花枕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陈默身上,等着看他的反应。
是会委屈,是不满,还是会仗着自己的“背景”辩解几句?
“是,厅长!”
陈默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尤豫和不满。
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径直走向那个积满灰尘的角落。
这个反应,倒让王纶和那些准备看好戏的老参谋们都有些意外。
陈默走到书柜前,那股陈腐的霉味更重了。
他伸出手,轻轻吹开最上面一份案卷的封面上的灰尘,露出了泛黄的纸张和“马家军兵力部署概况(民国十五年)”的字样。
他知道,这是他进入这个权力中枢的第一场考验。
王纶想用这堆废纸来磨掉他的锐气,让他知难而退。
但在别人眼里的“冷板凳”、“垃圾堆”,在陈默看来,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扬了一下。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些案卷时,脑海中的三维地图瞬间展开。
地图的焦点,从南京中山路,迅速转移到了广袤的西北大地。
【正在读取历史数据……】
【目标:西北马家军(民国十五年)。】
【数据录入:部队编制、武器装备、后勤补给线、将领性格分析……】
一份份陈旧的案卷,在陈默的脑海里不再是孤立的文本和数字,而是在地图上构建成一个个生动的、立体的历史模型。
他可以清淅地“看到”几年前马家军的兵力如何分布,他们的粮道在哪里,哪个将领贪生怕死,哪个将领悍不畏死。
这些信息,单独看确实已经过时。
但如果……把这几年所有的“垃圾情报”全部录入,创建一个动态的数据库呢?
他可以推演出这几年来,西北各路军阀势力的消长、兵力的变动、防区的迁移。
通过对比不同时期的情报,甚至可以分析出他们各自的战略习惯和软肋所在。
这哪里是坐冷板凳?
这分明是王纶亲手给他送来了一座情报金矿!
“小陈,需要帮忙吗?”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的老参谋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但眼里却藏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这边的东西可不少,一个人整理,怕是要到下个月了。”
“谢谢前辈,不用了。”
陈默从书柜上取下厚厚一摞案卷,抱在怀里,力气大得让案卷纹丝不动。
“厅长交代的任务,我自己能完成。”
他抱着那堆比他还高的文档,走到办公室角落里一张空着的办公桌前,重重地放下。
“砰”的一声,扬起一片灰尘。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了过来。
陈默毫不在意,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认真地翻阅起来。
他的神情专注,仿佛手里捧着的不是过期的废纸,而是什么稀世珍宝。
那个老参谋碰了个钉子,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跟旁边的人小声嘀咕。
“嘿,这小子,还挺有股倔劲。”
“倔有什么用?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等他看上一个星期,就知道这活儿有多熬人了。”
“就是,王厅长的冷板凳,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议论声很小,但陈默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理会,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