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的工作作风,在汉东是出了名的霸道。”田国富开始了他的辩解,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试图将水搅浑,“但是,他为什么能这么强势?为什么京州能成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周主任,恕我直言,这背后,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顿了顿,偷偷观察着周正的表情,见他没有打断的意思,便把心一横,抛出了准备好的说辞。
“李达康是沙书记一手树立起来的改革典型。沙书记刚来汉东,需要打开局面,需要一个能出成绩、能打破僵局的闯将。李达康,就是沙书记选中的那把尖刀。”
“省委的各种会议上,沙书记不止一次地号召全省干部,要向李达康同志学习,学习他的魄力,学习他的担当。对于李达康在工作中的一些呃,超常规做法,沙书记也是抱着宽容和支持的态度的。”
他这是在赌,赌周正不敢轻易触碰沙瑞金这条线。
他要把自己监督不力的问题,巧妙地转化为一个政治站队的问题。
我不是不监督,而是省委书记保着的人,我怎么监督?我的监督,岂不是在跟省委书记唱反调?
“所以,我们省纪委的工作,确实很难开展。”
田国富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委屈,“一方面,要贯彻京城从严治党的精神;另一方面,又要考虑到省委的工作大局,不能因为一些工作方法上的争议,挫伤了改革干将的积极性。这中间的度,很难把握。”
他望着周正,“周主任,您是纪检战线的老领导,您应该能理解我的难处。当纪委的监督意见,和党委一把手的意图发生冲突时,我们我们也很为难。”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工作不到位,又把主要责任推给了省委大局,甚至隐晦地将了沙瑞金一军。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周正端起桌上的茶杯,那是田国富的秘书刚才送进来的。
他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地撇着浮在水面的茶叶,发出一阵细微的哗哗声。
这个声音,在田国富听来,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心悸。
许久,周正才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田书记,你刚才提到了沙瑞金同志。”周正的语气依然平静,但田国富能感觉到,那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经变得更加汹涌。
“你说,李达康有沙书记站台。那我问你,党章里哪一条规定了,有上级领导站台的干部,纪委就可以放弃监督?”
“你刚才提到了‘度’的把握。那我再问你,违规为企业提供巨额贷款,造成国有资产流失,这是不是‘度’的问题?默许官商勾结,廉价出让国有土地,让少数人一夜暴富,老百姓背上沉重房贷,这是不是‘度’的问题?为了政绩,牺牲环境,毒害一方水土,甚至出了人命,这还仅仅是‘度’的问题吗?”
周正的声音陡然拔高:“田书记!你把党和人民赋予你的监督执纪权,当成了什么?当成了你看领导眼色行事的政治筹码吗?党委一把手支持改革,你就连带着支持腐败?这是党性问题!是你作为一个纪委书记,最根本的立场问题!”
“至于你说的,跟省委书记唱反调。”周正冷笑一声,“我告诉你,纪委的职责,就是唱黑脸,就是当恶人!如果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看到问题绕着走,碰到钉子就缩头,那你当初,就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
周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如死灰的田国富。
“田书记,你不是在为沙瑞金同志考虑,你是在为你自己的官位考虑。你不是不敢监督,你是怕监督了李达康,会得罪沙瑞金,影响你自己的前途。”
“你把个人的政治得失,凌驾于党的纪律之上。这,才是你所有问题的根源。”
“今天,是谈话。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这些问题。”周正的语气缓和下来,但那股压迫感并未消散,他转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带着那个沉默的记录员,走向门口。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时,周正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田书记,我这次来,不是为了给你一个处分,也不是想拿掉谁的帽子。”
他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仿佛刚才那番训斥从未发生过,“这次谈话,记录会封存。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纪委是干什么的。”
“纪委就是党的‘恶人’,是腐败分子的仇人。这个角色,必须我们自己来当,不能总让政法委的同志越俎代庖。祁同伟同志是把好刀,但他毕竟是政法委书记,他的主业是维护社会稳定,是打击刑事犯罪。反腐倡廉,监督执纪,是我们的天职。”
“现在外面怎么看我们汉东省纪委?老百姓会说,纪委的鼻子失灵了,耳朵也聋了。长此以往,我们这个系统的公信力,要被打掉多少?一个没有公信力的纪检系统,比腐败本身更可怕,因为它意味着免疫系统的彻底失效。”
周正回过头,目光落在田国富那张煞白的脸上。
“在其位,谋其政。党和人民把这把利剑交到你手里,不是让你供起来,也不是让你看人下菜碟的。是让你斩妖除魔的。”
他指了指田国富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我希望,下一次汉东再出问题,第一个响起警报的,是这部电话,而不是公安厅的警笛。”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恢复了死寂。
田国富瘫坐在椅子里。
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黏腻地贴在后背上。
周正最后的几句话,比之前所有的指责加起来,更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不是来办他的,却比办了他更让他难受。
这是敲打,是警告,更是最后的通牒。
他终于明白了,京城调查组这两个月,看似只盯着李达康的案子,实则是在对整个汉东的政治生态做一次全面的扫描。
而他田国富,就是那个被扫描出来的,功能严重退化的器官。
他们没有选择立刻切除,而是决定给他一次激活治疗。如果再不恢复功能,下一步,必然就是手术刀。
“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