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纪委书记办公室。
田国富的指尖，在一份文件的页脚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文件他已经看了半个小时，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脏略显沉重的搏动。
两个月了，自从李达康出事，这间曾经门庭若市的办公室，就变得门可罗雀。
那些过去揣摩着他心思、排着队向他汇报工作的下属，如今在走廊里遇见，目光都有些躲闪，脚步也快了几分。
权力这东西，一旦失势，连空气都会变得稀薄。
他成了汉东政坛的一个尴尬符号。
李达康倒了，他这个纪委书记却是在通报出来后才知道详情。
京城来的调查组接管了一切，他的人，连核心案卷的边都摸不到。
这已经不是不信任了，这是一种无声的、彻底的否定。
最让他如鲠在喉的，是孙连城。
那个他印象里只剩下看星星和胸怀宇宙的懒散干部，如今却成了京城调查组面前的红人。
隔三差五，就会被请去核对光明区的老档案。
每当孙连城抱着他那个标志性的保温杯，从自己办公室门口经过时，田国富都觉得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每一下都踩在他的脸上。
那不是羞辱，因为孙连城或许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但正因为如此，才更显羞辱。
“咚、咚、咚。”
敲门声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节奏感。
田国富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让田国富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周正。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深色夹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威严，也不亲和。
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年轻记录员，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这两个月，周正的名字在汉东官场，已经成了某种禁忌。
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幽灵，盘旋在省委招待所的上空，没人知道他见了谁，谈了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每一次约谈，都意味着一个政治生命的终结。
田国富连忙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周主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我过去就行。”
“田书记，不用客气。”周正的语气平淡如水，他没有和田国富握手，只是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坐吧，我就是过来和你随便聊聊。”
记录员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打开了公文包，但没有拿出纸笔，只是安静地待着。
这阵势，让田国富心里那根弦，瞬间绷紧了。
这不是随便聊聊，这是正式谈话的预备式。
周正自己拉开椅子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田国富，“田书记，来汉东多久了？”
第一个问题，如此寻常，却让田国富的心猛地一沉。
这正是纪委谈话的标准开场，从最无关紧要的个人信息入手，打乱你的心理预期。
“一年零四个月了。”田国富谨慎地回答。
“一年四个月，不长不短。”周正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次来汉东，除了调查李达康的案子，我身上，还有另外一个任务。”
来了。
田国富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囚徒，而周正，就是那个控制着火候的人。
“周主任您指的是？”他故作镇定地问。
周正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看似平和的眼睛却让田国富不敢直视。
“我指的是，汉东的纪检工作。”
周正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却字字如锤。
“田书记，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向你请教。”
他嘴上说着请教，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请教的意思，“赵立春，在汉东横行多年，织起一张覆盖公检法的保护伞，最后，是祁同伟同志从一条陈年旧案里，把他挖出来的。你们省纪委，不知道。”
“岩台市，背后牵扯出巨大的利益输送链条，省纪委接到举报，查了，没结果。最后，还是祁同伟同志顶着压力，一查到底。”
“李达康，身为省委常委，在京州大搞家天下，编织利益集团，对抗组织审查，甚至准备用一箱子黑材料要挟省委。这么严重的政治问题，这么明显的团团伙伙，你们省纪委，依然一无所知。最后掀开盖子的，还是祁同伟同志。”
周正每说一句，田国富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话，像一把刮刀，将他身上那层纪委书记的皮，一层一层地刮了下来，露出底下苍白无力的血肉。
“田书记，”周正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汉东出了这么多问题，病灶都快烂穿了，你这个主治医生，却连病人的脉都号不准。每一次，都是靠一个政法委书记越俎代庖，给你们指出病灶在哪里。”
“我想问问你，田国富同志。你是汉东省的纪委书记，党章赋予你的职责是监督执纪问责。面对盘根错节的腐败问题，面对李达康这样强势的同级常委，你，是不敢监督，还是不想监督？”
不敢监督，是失职。
不想监督，是同流合污。
这是一个诛心的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死路一条。
田国富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个年轻记录员的目光，他知道，今天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成为决定他政治命运的依据。
他不能坐以待毙。
“周主任，你说的这些情况，确实存在。”田国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是，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
“哦？怎么个复杂法？”周正靠在椅背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