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盼的愤怒,恰恰是外强中干的表现。
果然,一通雷霆之怒过后,梁盼重重地坐回椅子上,胸口起伏着,似乎在平复情绪。
他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
见梁盼骂不动,李达康才开口,“梁省长,我从没想过要让汉东陪葬。”
“我李达康是汉东的儿子,我比谁都希望汉东好。我只是想告诉省委,汉东的很多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是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阵痛。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算在我一个人的头上。”
“我那些材料,不是用来要挟谁的。它只是一个提醒,提醒省委,在处理我的问题时,要考虑到稳定,考虑到那几十万工人的饭碗,考虑到汉东未来十年的经济发展。”
梁盼皱着眉,盯着他,似乎想从他那张看不出任何破绽的脸上,找到一丝心虚。
但他失败了。李达康的脸,没有心虚。
“那你想要什么?”梁盼单刀直入。
“我累了。”李达康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倦意,“在书记这个位置上,我干得太久了,也得罪了太多人。我不想再干下去了。”
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的底牌。
“梁省长,我只是想要一个退居二线的机会,去人大或者政协,挂个闲职。这对于你们来说,一点都不难吧?”
“至于那些东西,”他指了指天花板,意有所指,“我会带着它们,一起进棺材板。我只想要一个体面的名声。”
“以后汉东的老百姓提起我李达康,会说他是一个有魄力、敢担当的改革闯将,是汉东经济发展的功臣。而不是一个晚节不保,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罪犯。”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梁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涌起一股荒诞至极的感觉。
一个绑匪,在勒索了巨额赎金之后,竟然还要求人质家属为他写一封感谢信,颂扬他的盗亦有道。
这已经不是无耻,这是把无耻当成了一种信仰。
这场谈话,又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梁盼用尽了各种方法,威逼、利诱、讲道理、谈条件,但李达康就像一块滚刀肉,油盐不进,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给我体面,我保汉东平安。
与此同时,省委书记沙瑞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踱步。
他不像梁盼那样怒火中烧,但内心的焦灼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和李达康的两个小时谈话,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
他必须扮演一个被彻底拿捏住软肋,进退失据,只能通过不断拉扯来寻求妥协的领导。
他必须让李达康相信,他的威胁奏效了。
现在,球踢给了梁盼。但这只是拖延。沙瑞金很清楚,解决问题的关键,从来就不在这两间办公室里,不在于他们和李达康谈了什么,而在于另一个战场。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半。
祁同伟那边,应该有动静了。
这种等待,让一向稳坐钓鱼台的沙瑞金,也感到了一丝心神不宁。
他知道祁同伟的能力,但这次的对手是李达康,一个经营汉东二十多年的地头蛇,他的后手,谁也无法预料。
那个叫石兆华的秘书,随时可能窜出来,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咬上一口。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沙瑞金拿起外套,对秘书沉声吩咐了一句“我去省厅一趟”,便快步走了出去。
他需要亲眼看到,那张网,是不是真的已经牢牢收紧。
省公安厅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墙上,分割成数十个实时监控画面。
穿着制服的干警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敲击键盘的声音和低声的指令交织在一起。
祁同伟就站在中央,平静地注视着屏幕。他的面前,一张京州市的电子地图上,一个红点正在缓慢移动。
沙瑞金进来的时候,带来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一股来自权力顶层的低气压。
指挥中心里的人纷纷起身致意,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祁同伟和那张地图。
“怎么样了?”沙瑞金走到祁同伟身边,声音压得很低。
祁同伟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那个红点:“还在到处乱逛,看起来很警惕。从市委大院出来,绕着二环兜了三圈,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办公地点。”
沙瑞金的眉头拧了起来。这种反常的举动,恰恰说明了石兆华身上有鬼。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追踪的二级警督快步走到祁同伟身后,脸色有些难看,声音里带着紧张:“报告祁书记,目标车辆刚刚进入了城西的地下隧道群,我们的追踪信号受到了严重干扰。我们我们跟丢了!”
跟丢了?
这三个字,狠狠砸在沙瑞金的心脏上。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几步冲到那名警督面前,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变得尖锐:“你说什么?跟丢了?!”
那一瞬间,沙瑞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石兆华利用复杂的地下交通网络甩掉了追踪,然后从某个秘密渠道,将那些足以颠覆汉东的材料,发送出去。
发给国内媒体,发给境外媒体,发给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敌对势力!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沙瑞金的政治生命就完了!
他将成为建国以来,被一个地方贪官用经济绑架,闹出国际丑闻的最大笑话!
他之前向京城做的所有保证,都将变成一纸空文!
“马上封锁全城所有的出城通道!机场、火车站、高速路口,一个都不许放过!通知市局,对城西隧道群进行拉网式排查!快!”
沙瑞金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省委书记的威严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只剩下最原始人性的焦躁。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