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映雪的声音在风里被撕扯得有些破碎,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高顽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确实没想那么多。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那些女人是死是活,关他什么事?
这世道每天死的人多了去了,他救不过来,也没那个闲心去救。
他现在唯一在乎的,只有妹妹高芳。
只有那个瘦瘦小小、笑起来眼睛像月牙的小姑娘。
其他所有人,所有事,在自己妹妹的安危面前都要让路!
“闭嘴。”
高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手臂上的力道又加了一分。
澹台映雪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手腕处开始呈现明显的红肿。
但她愣是咬着牙没喊出来,反而把腰身挺得更直,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高顽。
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正义感。
像小时候在胡同口看见有人欺负弱小,明明自己打不过,却还是要冲上去理论的那种劲儿。
“我不!!”
澹台映雪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你要去杀人,你要去报仇,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但那些姐妹是我带出来的!是我把她们从地牢里一个个扶出来的!我答应过她们要带她们回家!!”
“你现在就这么把我拽走,把她们扔在那儿,那我成什么了?!我跟马家沟那些畜生有什么区别?!”
话音未落。
澹台映雪忽然低头,一口咬在了高顽的手臂上!
她咬得很狠。
牙齿瞬间刺破棉袄,陷进皮肉里。
温热的血涌出来,浸湿了布料,也染红了她的嘴唇。
高顽身体猛地一僵。
不是疼。
这点痛感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高顽没想到这姑娘居然敢咬他。
更没想到,这姑娘眼里的那股劲儿,居然能倔到这个地步。
不是?
虽然没看到自己动手,但那空空如也的马家村和地上那些深入土壤的血污。
难道还不能体现出自己的弑杀么?
一个人怎么敢为了陌生人,去挑衅自己根本无法战胜的东西?
这姑娘真就不怕死?
高顽低下头,看着澹台映雪那张因为用力而涨红的脸。
看着那双瞪得滚圆、里头烧着火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
他恍惚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很多年前,他因为打架被父亲罚跪在院子里。
高芳偷偷从屋里溜出来,把半个窝头塞进他手里,然后仰着小脸,用同样的眼神瞪着他。
“哥,你以后别打架了,我害怕”
高顽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股一直烧在胸腔里的焦躁和杀意,忽然滞了一瞬。
他手臂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半分。
澹台映雪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变化。
她立刻松开嘴,身体向后一挣,挣脱了高顽的钳制。
两人从离地一米多的高度向下坠落。
高顽下意识想再次催动御风,但澹台映雪已经落地,跟跄着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她顾不上疼,手撑地爬起来,转身就要往峡谷深处跑。
“站住!”
高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冷得象腊月里结了冰的井水。
澹台映雪的脚步下意识顿住。
她回过头,看见高顽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只是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上堆积的铅灰色云层。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高顽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澹台映雪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她看着高顽,看着那张年轻但满是阴郁的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但我不怕!”
澹台映雪挺直了脊背,一字一句。
“你要杀就杀!反正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现在还给你,多活了几个小时我也不亏。”
“但在我死之前,我必须回去。”
“我必须把那些姐妹安顿好。”
“不然我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我爹娘!更没脸去见那些姐妹的爹娘!”
澹台映雪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
说到后面几乎吼出声。
高顽沉默了。
他盯着澹台映雪,盯着那张沾了血污和泪痕、却依旧倔强地仰着的脸。
过了很久。
久到峡谷里的风都停了,久到远处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
他才缓缓开口。
“马家沟的人都被我杀完了,她们现在呆在村里很安全。”
澹台映雪愣了一下。
她看着高顽,看着他那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眼睛。
虽然有想过这个问题,有想过眼前的男子和那些马家沟的畜生一样都不是普通人。
但那可是几十号人啊!
还有那么多的僵尸,就算是几十头猪都没那么好对付吧?
“真的?”
思索了几秒钟,澹台映雪还是又问了一遍。
高顽没回答。
只是移开了视线,看向峡谷西侧那片被挖得坑坑洼洼的泥地。
那里现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但澹台映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昨晚她迷迷糊糊从地牢里爬出来时,似乎看见了一些散落在泥地上的、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的骨头渣子。
澹台映雪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高顽,看着这个救了她的命的男人。
心里那点因为被救而产生的感激和信任,忽然就裂开了一道缝。
下一秒,那股寒意就被更强烈的担忧压了过去。
“那、那万一……万一还有人回来呢?”
澹台映雪的声音有些发颤。
“马家沟那么多人,肯定有人在外面没回来。万一他们回来了发现村里人都死了,地牢里的人却还活着,那、那……”
她不敢想下去。
高顽依旧没说话。
只是那双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澹台映雪看在眼里,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灭了。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种犯罪团伙怎么可能全都待在一起。
而那些姐妹……
那些连路都走不稳、精神都快崩溃的姐妹……
“求你了。”
澹台映雪忽然跪了下来。
不是刚才那种跌坐,是真正的双膝着地。
她仰头看着高顽,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框里滚出来。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那么急,或许你也有你在意的人……”
“但那些姐妹也是人啊!她们也有爹娘,也有兄弟姐妹,她们也是被那些畜生抓来的,她们什么错都没有……”
“你就当行行好,就当给自己积点德行不行?”
“你先帮我把她们安顿好,安顿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我立马跟你走,我什么都听你的……”
澹台映雪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她跪在泥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抖着,脸上的泪水和血污混在一起,糊成一片。
那双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高顽,里头没有对得救的欣喜,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带着一屋子的老瑞病残孕,澹台映雪现在急需一个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