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风险肯定是有的。
老道士临死前叫嚣的几位老爷子,可能真有其人。
在这片地界里动手,可能会惹来更麻烦的本地势力。
甚至可能提前暴露行踪。
但高顽仔细掂量了一下。
和潜在收益相比,这些风险完全可以承受。
他现在有隐形,有分身,有调禽构成的全方位监控网络,还有有刚刚蜕变、攻击力暴增的鸦群。
更有剑术和初成的法力体系。
打不过,总能跑得掉。
更何况这片地界有主的意思,往往也意味着见不得光。
高顽不认为那些老爷子们,真会为了一个死了的道士,大张旗鼓地追查一个来历不明、手段狠辣的过江龙。
调禽的视野展开。
所有的乌鸦被撒向这片陌生的旷野。
几只乌鸦像忠诚的哨兵落在前方铁轨沿线的电线杆上,猩红的眼睛注视着黑暗中的道路。
更远处,一座小站的轮廓,在渐渐消退的夜色中,隐约浮现。
那是一个典型的山区小站。
孤零零的一排红砖平房,月台短得可怜,只有两三盏昏黄的水银灯,在晨雾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
火车开始减速。
沉闷的汽笛声拉响,在寂静的群山和江峡间回荡,惊起远处山林里一阵扑棱棱的飞鸟。
高顽他站起身,走到车厢尾部。
月台上空无一人。
只有站房窗户里一个穿着深蓝色铁路制服的身影,正趴在桌上打盹。
高顽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节承载了他几天几夜的运煤车厢。
然后,身形一闪。
象一道融入晨风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那条缝隙滑了出去。
落地时,双膝微曲,稳稳踩在月台边缘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身后,火车缓缓停稳,开始加水。
驾驶室的门开了,两个司机跳下来,踩着僵硬的步子朝站房走去,大概是去签字或者讨口热水。
高顽没看他们。
昨晚打定主意的时候高顽便抽空把十几节车厢里的煤匀了匀。
保证了表面上看不出少了很多的样子。
这年头扒火车的人非常多,少点东西是常态。
想来这点不同并不会那么快暴露自己的行踪。
高顽拉起工装棉袄那有些宽大的领子,遮住下半张脸。
转身朝着与站房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入站外那片尚未完全褪去的黑暗和晨雾之中。
脚步踩在碎石路基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几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卷起,在他脚边打了个旋又落下。
前方。
是笼罩在黎明前连绵起伏的群山轮廓,和那条在峡谷间沉默流淌的墨绿色大江。
高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和山影里。
象一滴水导入大海。
江滩上的晨雾终于散尽了。
铁轨旁那片被血和黑色浓浆浸透的泥地,此刻确是一片狼借。
十几双脚印杂乱地踩在上面,把人骨头山魈的碎骨、撕烂的道袍布片,混在泥里。
像被野狗刨过的乱葬岗。
围着这片狼借站着的,是十几个汉子。
乍一看,和这江边任何一个村落里早起下地的农民没什么两样。
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粗布棉袄,裤腿扎进沾满泥的布鞋里。
脸上被江风和日头刻出的皱纹里,嵌着洗不净的垢泥。
可只要多看两眼,就能瞧出不对。
这些人的眼神太过平静。
静得象结了冰的潭水,看地上那些碎骨烂肉时,没有惊恐,没有恶心,甚至连惊讶都欠奉。
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的漠然。
和普通农民眼里的呆滞与憨厚完全不一样。
站在最前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黑脸汉子。
方下巴,厚嘴唇,左边眉骨上有道寸许长的疤,让整张脸看起来有些歪。
他蹲在地上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块被乌鸦啄食得只剩半边的山魈头骨碎片,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断口。
“断口齐整,应该是把宝刀!力气也不小,一刀过骨头茬子没有任何崩碎的痕迹。”
他身后一个瘦高个,正弯腰从泥里抠出那串黄铜铃铛。
用袖子擦了擦,铃铛发出沉闷的丁铃一声。
“我爹的摄魂铃。”
瘦高个的声音夹杂着难以置信。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和老道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只是更年轻,眼神也更阴鸷。
三角眼里全是血丝,死死盯着地上那具只零星粘连着些许筋膜的骷髅骨架。
“三叔公这趟栽得不冤。”
黑脸汉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看这现场动手的那人没超过三招,老爷子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能这么短时间干掉三叔公和黑毛煞,对方怕不是个硬茬子。”
旁边一个矮壮汉子咂咂嘴,脸上露出忌惮的神色。
“那趟火车是从北边来的货列,这年景敢一个人扒火车走这条线的,要么是亡命徒,要么就是真有本事的过江龙。”
“管他过江龙还是地头蛇!杀了我爹,就得偿命!”
老道的儿子马三槐猛地转过头,三角眼里凶光毕露。
“三槐。”
黑脸汉子皱了皱眉,语气沉了沉。
“我晓得你心里不痛快,三叔公是咱马家沟的顶梁柱之一,现在他没了咱都难受,但这事儿得掂量掂量。”
黑脸汉子指了指地上那些,高顽分身走动时留下的脚印。
“你看这脚印,轻,稳,发力点清楚得很,”
“不但杀了人,还他妈是顺手柄咱家养了七年的黑毛煞和三叔公一起,当零嘴儿给嚼了!”
“这种狠角色,是你我能随便碰的?”
马三槐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一棱一棱地鼓起来。
他攥着那串摄魂铃,指节捏得发白。
“黑子哥,你的意思我爹就这么白死了?咱们马家沟在这夔门三湾十八滩,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
被叫做黑子的黑脸汉子叹了口气,环视了一圈周围沉默的同伴。
“三叔公是干什么营生的咱们都清楚,这些年他老人家在外头结了多少仇,咱们心里也有数。”
“道上混的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干脆。”
黑子蹲下身用手扒拉了一下马老道骷髅旁边的一片碎布。
露出下面一块被踩进泥里的木牌。
木牌约莫巴掌大小,已经裂了,但还能依稀看见上面用朱砂画的符咒。
黑子捡起木牌碎片,在手里掂了掂。
“况且,现在人已经走了。”
“而且那趟火车,这会儿恐怕都快到巫山站了。”
“过了巫山就是酆都的地界,咱马家沟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
“真要追过去人生地不熟,是咱们找他,还是他埋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