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死寂。
煤球炉子里一块煤渣啪地轻响,爆出几点火星,又迅速熄灭。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聋老太太慢慢站起身,佝偻着背走到屋子东北角。
那里摆着个老旧的黑漆木柜,柜门上的铜合页已经锈成了暗绿色。
她蹲下身伸手在柜子底下的地面摸索。
易中海不明所以地看着。
只见老太太枯瘦的手指在地砖缝隙间抠弄了几下,然后用力一掀。
一块尺许见方的青砖竟然被她掀了起来,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洞口。
易中海瞳孔骤然收缩。
聋老太太把手伸进洞里,摸索片刻,掏出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油布是深褐色的,边角磨损得发白。
她有些吃力的把包裹放在地上,一层层解开。
昏暗中,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是金子!
黄澄澄的小黄鱼,一根挨着一根,码得整整齐齐。
约莫小拇指粗细,每根都有三寸来长,在暗淡的光线下泛着诱人又刺眼的光。
足足有十几根!
金条旁边,还有几个巴掌大的木匣子。
老太太打开其中一个,里头是满满一匣子银元。
另一个匣子里是各色玉佩、翡翠镯子、金戒指,挤挤挨挨,宝光氤氲。
瞧见这一幕易中海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半张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些耀眼的光芒晃得他头晕目眩。
这不是一点半点的积蓄。
这不是一个五保户老太太该有的东西。
“这……这……”
易中海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但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老太太……这……这些是哪来的?”
聋老太太没回答。
她又从洞里掏出两个更小的布包,解开里头是厚厚几沓钞票。
有大团结,也有旧版的纸币,用麻绳捆得结实实,边角都磨毛了。
“别问。”
老太太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她把所有东西拢在一起,抬头看向易中海。
“你现在去把一大妈叫来。马上。”
易中海腿肚子转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出了屋。
冷风一吹,他才觉出自己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他跟跄着冲回中院自家屋子,一大妈正坐在炕沿上发呆,见他这副模样吓得腾地站起来。
“老易,你这是……”
“别问!跟我来!”易中海一把拽住一大妈的骼膊就往外拖。
一大妈被他扯得一个趔趄,跌跌撞撞跟着往后院跑。
进了聋老太太屋,看到地上摊开那些黄白之物时,一大妈使劲捂住嘴才把那声惊叫硬生生憋回去。
“看清楚了?这些东西,不能留在这屋里了。”
话音落下,易中海和一大妈同时看向聋老太太,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恐。
“按照你们的说法,调查部的人迟早会来这院子,他们翻起来可不会管你是橱柜还是地砖。这些要命的东西要是被翻出来”
聋老太太没说完,但易中海和一大妈都听懂了。
别说这些财宝的来源根本说不清。
单是这个数量,就足够给知情的人扣上一顶成分问题的帽子。
而在现如今这个敌特的风头上,这顶帽子会要了全院人的命。
“老太太?这些都是哪来的?您该不会真的?”
中海喉咙发干。
“真的假的现在重要么?”
聋老太太打断易中海。
“重要的是那帮杀才会信什么?我现如今七老八十,就算现在立马就死也不算亏。”
“可你们呢?”
聋老太太的目光在易中海和一大妈惨白的脸上扫过。
“你们还年轻要是背上个勾结或者窝藏的罪名,吃枪子都是轻的。院里其他人,一个都跑不了!”
听完聋老太太的话,一大妈腿一软要不是易中海扶着,当场就得瘫地上。
“那!那怎么办?”
易中海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地上这堆烫手山芋。
“拿出去。”
聋老太太指着地上的财宝。
“趁他们还没来,赶紧把这些东西带出去,找个地方埋了,沉到护城河里怎么都行,反正就是别留在院里。”
“可……可往哪儿藏啊?”一大妈哆嗦着问。
“那是你们的事。”
聋老太太闭上眼。
“东西是我攒下的,可这些年你们也从里头得了不少好处。”
“现在出事了,总不能让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太婆顶着。”
这话像鞭子抽在易中海脸上。
他想起这些年偶尔从老太太这儿接济的细粮、肉票,甚至那两根让他打家具的半根小黄鱼……
原来根子在这儿。
易中海答应给聋老太太养老,原本也是为了聋老太太的遗产和房子。
但他实在没想到,老太太居然有那么多钱!
屋里再次陷入死寂。
易中海盯着地上那些财宝,眼睛渐渐红了。
是恐惧,也是贪婪,更多的是被逼到绝路的疯狂。
他一咬牙,蹲下身开始重新包裹那些金条。
一大妈也反应过来,颤着手去收拾银元和首饰。
玉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都让她心惊肉跳。
聋老太太坐在床边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捻着念珠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易中海把包好的金条塞进怀里,棉袄立刻鼓出一块。
一大妈把装银元的匣子用旧衣服裹了抱在怀里。
首饰匣子小些,易中海把它塞进裤腰里,用棉袄下摆盖住。
两人站起身,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贪婪。
“从后门走。绕小道,别让人看见。”聋老太太冷不丁的出声。
易中海点头,伸手去拉门闩。
就在他手指碰到门闩的那一瞬间。
院子前头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脚步声杂乱,有低沉短促的喝令声,还有皮靴踩在冻土上的闷响。
紧接着是前1院几家房门被啪啪拍响的声音,力道很大,毫不客气。
“开门!调查部办事!”
易中海的手僵在半空。
一大妈怀里的包裹咚一声掉在地上,银元哗啦啦散了一地,在昏暗的光线下滚得到处都是。
她整个人象被抽了骨头,顺着门板滑坐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瞳孔涣散。
聋老太太猛地从床边站起来,动作快得不象个老人。
她死死盯着门的方向,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幽暗里扭曲了一瞬,然后缓缓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吐气。
完了。
来不及了。
易中海收回手转过身,背靠着门板跟一大妈瘫在一处。
他怀里的金条硌得胸口生疼,可他却感觉不到,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门外的脚步声正在朝后院逼近。
一下,一下,像踩在心脏上。
聋老太太睁开眼,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银元和黄白包裹上。
她弯下腰,开始用那双枯瘦的手,一点一点,把东西往地板下的洞里扒拉。
易中海和一大妈瘫在那儿,看着聋老太太象只老迈的鼹鼠,在最后时刻拼命掩藏洞穴。
而拍门声,此刻已经到了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