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海在自家屋里坐了整整一个上午。
他没上炕,就那么佝偻着背坐在那把用了快二十年的榆木椅子上。
面前的搪瓷缸子凉透了,水面凝了层薄薄的油膜。
一大妈蜷在炕角被子蒙过头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子时不时跟着颤斗几下。
屋外隐约还能听见二大妈那嘶哑的哭嚎,像钝刀一下下割着院里所有人的神经。
这种中年丧子,还是一次直接没了两个养了20多年的大小伙,在这个养老比什么都重要的四合院里,无疑是最为残酷的打击。
没人敢吭声,也没人敢去问两人的后事怎么处理。
甚至两口薄棺什么时候被放在院子里的也很少人知道。
易中海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刘光奇那张糊满污物的脸,一会儿是傻柱捂着裤裆满地打滚的惨状,一会儿又是许大茂躺在门板上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最后,所有画面都定格高顽那双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眼睛上。
刘海中家占了最大的房,死了两个儿子。
贾东旭跟着傻柱动过手,直接在巷子里被人活生生打死。
许大茂只是拿了高家几十块钱,就被废了第三条腿。
短短半个月,院里死了三个,废了两个,剩下一个棒梗生死不知,每天靠着吊葡萄糖续命。
还有收钱办事的张工安和殷所长
他们下一个还要弄谁?”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在易中海脑子里钻来钻去,咬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些参与的人都如此下场,那自己这个策划的人岂不是”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易中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眼前黑了一下。
他扶着桌沿喘了几口气,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光。
得去找老太太。
现在就得马上去!
易中海胡乱扯过搭在椅背上的旧棉袄裹上,拉开门栓。
穿过中院时,他能感觉到好几扇窗户后头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所有人都怕了。
但怕没用,得想法子。
后院比前头更冷。
聋老太太那间屋子的窗户紧闭着,窗纸糊得厚实,透不出半点光,也听不见半点动静。
易中海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老太太,是我,中海。”
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而干涩。
里头没动静。
易中海又敲这次重了些。
“老太太,有要紧事商量您老商量,劳烦开下门。”
等了约莫半分钟里头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是门栓被缓慢拉开的嘎吱声。
门开了条缝,露出聋老太太那张皱得象风干核桃的脸。
“大中午的,嚎丧呢?”
老太太的声音嘶哑,语气不善。
易中海顾不上计较,侧身挤进门里,反手柄门关上插好。
屋里又阴又冷,一股混合着老人体味、药膏味和隔夜食物馊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
“老太太,怎么办?刘家那俩小子也死了。。”
易中海压着嗓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聋老太太慢吞吞地挪回炕边坐下,从炕桌上的铁盒子里摸出半块干瘪的窝头,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眼皮都没抬。
“死了就死了,关我屁事。”
“是被人弄死的!那手法明显和大茂东旭身上的一样,绝对是冲着院里来的!”
易中海急得往前凑了两步。
老太太嚼窝头的动作停了一下,浑浊的眼珠转了转。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还能给你抓凶手去?”
“不是让您抓凶手!”
易中海记得一边搓手,一边盯着聋老太太。
“老祖宗!现在这情况您也看见了,高家那小子背后的人已经疯了!”
“您看再不拿出个章程来!这这这”
聋老太太没吭声继续嚼她的窝头,但咀嚼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易中海见聋老太太油盐不进,心里那股火蹭地就上来了。
他弯腰双手撑在炕沿上,脸几乎凑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要是出了事,一大妈一个妇道人家,能顶什么用?这院里往后谁还给您送吃的?谁还伺候您端屎端尿?等您真瘫在炕上动不了的那天,指望着贾张氏那老虔婆来给您擦身子?还是指望阎埠贵那个算盘精给您喂饭?”
这话戳到了聋老太太最深的恐惧。
她不怕死,活了快八十岁死就是个早晚的事。
可她怕瘫在炕上没人管,怕身上烂出窟窿招蛆,怕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尸首臭了硬了才草席卷了扔乱葬岗。
老太太那张干瘪的脸皮抽搐了几下,手里的窝头渣子掉在炕席上。
“你想怎么着?”
老太太哑着嗓子问。
“得想法子!”
易中海直起身,在屋里又踱了两步。
“硬的已经试过了,您也看见了殷所长多大的能耐?说炸就给炸了家。张工安手底下管着几十号人,儿子说淹就差点淹死。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拿什么跟那些杀才斗?”
“那你说怎么办?跪下来求饶?还是让院里这些人把吃进去的吐出来?”
老太太冷笑。
“脸面?大仇?”
易中海猛地转身眼睛赤红。
“脸面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命活?!不白死似又能怎么样?忍不下又能怎么样?找了那么久,贾东旭的尸首放在冻库里那么些天,工安那边查出什么了么?”
“院里出了那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你看那大领导有过一句指示没?”
随着易中海话音落下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窗外寒风刮过屋檐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二大妈那断断续续的哭嚎。
是啊,这一切最开始不就是为了帮大领导办事。
现在他们这些小虾米死的死,残的残,反倒是人家摘得干干净净。
但就算是这样自己又能怎么办?
他这种小虾米,人家门口的警卫员都懒得看他一眼,更别说帮他联系了。
聋老太太缓缓把手里的窝头放下,枯瘦的手指在炕席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眼皮。
“去找王主任。”
易中海一愣。
“王主任?”
“别看她王秀英一天天的大义凛然的,但高家当初那些证明、批条,哪一张没经她的手?哪一张上头没盖她的章?”
“不把她拖进来,你能见到那小杂种还是我能见到?”
“见不到那个小杂种,你怎么给他背后的人服软?”
易中海神情一顿。
回想起今天早上王主任抬着刘家两小子来的时候,那副高高在上公事公办的样子。
易中海还真就差点把这一茬给忘了。
高家那五间房能这么快这么顺利地被院里的住户们分掉,除了他们三个大爷的运作,街道办那边的绿灯才是关键。
王秀英作为南锣鼓巷这一片的街道主任,那些过户证明、财产处置文档,没有她的签字盖章,根本走不通程序。
而且据他所知王主任在办理那些加急手续时,可没少收辛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