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天还没亮透,吴良友就睁眼了。
这一夜他几乎没睡,脑子里像过电影把各种可能情况都预演了遍。
妻子还在身边熟睡,他轻轻起身尽量不发出声音。
洗漱时看镜子里那张憔悴脸,黑眼圈深得像熊猫,胡子茬一夜就冒出来。
用冷水洗把脸,刺骨凉意让他清醒些。
今天这场戏必须演好,不能有差错。
六点半穿戴整齐悄悄出门。
清晨街道很安静,只有环卫工打扫路面时扫帚的“沙沙”声。
偶尔有晨跑人经过脚步声规律有力。
他把车停离“过足瘾”洗脚城两条街外,步行过去。
这时洗脚城还没开门,霓虹招牌在晨光中黯淡无光。
旁边早餐店已热闹起来,蒸笼冒白汽油锅“滋滋”响香味飘老远。
进店找靠墙角位置坐下。
这角度好,既能看门口又能观察后厨小门。
老板娘胖胖的中年妇女系油腻围裙一边揉面一边招呼:“吃啥?包子油条豆腐脑都有。”
“两碗豆腐脑四个包子一笼蒸饺。”吴良友说,“等人来了再上。”
“好嘞。”
墙上挂钟指向六点五十,吴良友盯门口手心出汗。
冉德衡会来吗?不来说明他已完全倒向另一边。
来了该问什么?怎么套话?
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他拿手机假装看新闻,眼睛不时瞟门口。
六点五十八分,一个穿灰色夹克戴帽子男人匆匆走进来。
是冉德衡,看起来很紧张,进门还回头看确定没人跟踪才快步走到吴良友对面坐下。
“吴局。”冉德衡压低声音帽子压很低几乎遮半张脸。
“来了。”吴良友点头朝老板娘喊,“上东西。”
热腾腾早餐很快端上,冉德衡却一口没动,只盯吴良友眼神满是警惕恐惧。
“吴局,您找我到底什么事?”
他声音发干,“现在这节骨眼上咱们见面太危险了,赵强那记者盯着呢,马书记那边也在查……”
“我知道。”吴良友夹个包子咬一口尽量让自己显得从容,“所以才找你。老冉,咱们认识多少年了?”
“十……十二年了。”
“十二年。”吴良友放下筷子,“这十二年我待你怎么样?”
冉德衡愣:“吴局对我……一直很照顾。”
“那你跟我说实话,”吴良友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洗脚城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雷公明和任华章在里面扮什么角色?”
冉德衡脸色“唰”地白了。
他左右看看声音压更低:“吴局,您问这干什么?这……不能说啊。”
“为什么不能说?”吴良友盯他,“因为有人威胁你?还是你也被拉下水了?”
“我……”冉德衡嘴唇抖,“吴局您就别问了,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不好,咱们就当不知道行吗?”
吴良友摇头:“老冉你还不明白吗?现在不是咱们想不想知道的问题,是人家已经查上门了。赵强手里有证据,马书记那边也在查,如果我们不主动,等他们查清楚咱们就真完了。”
“那……您想怎么办?”
“我要证据。”吴良友一字一顿,“雷公明和任华章往来证据资金流转证据,所有能证明他们问题的证据,有了这些咱们才有谈判筹码。”
冉德衡沉默。
他端起豆腐脑碗手抖得厉害汤汁都洒出来,老板娘朝这边看一眼又低头继续揉面。
“吴局,”过了很久冉德衡才开口声音沙哑,“您真要……要跟他们斗?”
“不是我要斗是不得不斗。”吴良友说,“老冉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五十多了再过几年就能平安退休领养老金带带孙子多好。可现在呢?赵强要曝光马书记要查案任华章和雷公明把我当替罪羊,我要再不行动就真成砧板上的肉了。”
这话半真半假但说得情真意切,冉德衡看他眼神复杂。
“可是……证据都在雷公明手里。”
冉德衡犹豫着说,“他做事很小心从不留把柄,洗脚城账本每个月都销毁银行转账也通过境外账户查不到源头。”
“那你呢?”吴良友问,“你帮他做事这么久总该有点什么吧?录音?照片?或者记在别处的账?”
冉德衡眼神闪躲一下。
这小动作没逃过吴良友眼睛。
“老冉,”他加重语气,“现在能救咱们的只有咱们自己,你把知道的告诉我,我保证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会尽力保你。但如果……”
顿了顿,“如果你瞒着我等事情败露谁也保不了你。到时候你家人怎么办?你儿子刚考上大学吧?”
最后这句击中冉德衡软肋,他猛抬头眼圈红了。
“吴局,我……不是不想说是……”
声音哽咽,“是雷公明威胁我,说我敢泄露半个字就让我儿子在大学待不下去,您知道他手段他说到做到。”
“我知道。”吴良友拍拍他手背,“所以才要收集证据。只有扳倒他你和你儿子才能安全。老冉,相信我一次。”
墙上挂钟指向七点二十,早餐店人渐渐多起来上班族学生老人挤满小店,喧闹人声成最好掩护。
冉德衡盯碗里已凉透的豆腐脑咬咬牙从口袋掏出个u盘迅速塞吴良友手里。
“这里面,”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去年到今年洗脚城所有大额转账记录截图,我……偷偷存的。还有……还有两次雷公明和任华章见面录音手机录的效果可能不太好但能听清。”
吴良友心脏狂跳起来,他没想到冉德衡手里真有东西更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交出来。
“为什么给我?”他问。
“因为……”冉德衡苦笑,“因为我怕了,吴局您不知道雷公明那个人……太狠了。上次他让我处理一批‘过期’建材其实是以次充好用在县医院新楼项目上,我稍微犹豫一下他就说让我‘消失’。后来我真‘消失’了您知道那段时间我怎么过的吗?东躲西藏像丧家之犬。”
原来是这样。
吴良友终于明白冉德衡“死而复生”真相了。
“那你现在……”
“现在?”冉德衡摇头,“现在我是骑虎难下。回来上班就得继续帮他们做事。不回来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吴局我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声音里满是绝望。
吴良友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副局长如今被折磨得像惊弓之鸟心里五味杂陈。
“这u盘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他问。
“没人知道。”冉德衡说,“我连家里人都没说。吴局这东西我给您是赌一把。赌您能赢赌您能保我一家平安。如果输了……”没说完但意思清楚。
吴良友把u盘紧紧攥手心金属外壳硌得手心生疼。
这不是u盘是份沉甸甸信任也是份致命危险。
“你放心。”他郑重承诺,“只要我在一定尽力保你。”
“谢谢吴局。”冉德衡站起身,“我得走了待久了怕被人看见。您……保重。”
匆匆离开背影消失在晨雾中。
吴良友坐原地看手里小小u盘心情复杂。
老板娘走过来收碗筷随口问:“你朋友咋没吃就走了?”
“他有急事。”吴良友说,“多少钱?”
“十八块五。”
付钱后吴良友走出早餐店。
晨光已洒满街道上班高峰期开始车流人流熙熙攘攘。他把u盘放内衣口袋贴胸口放好然后朝停车地方走去。
走几步突然感觉不对劲——有人在看他。
不是偶然目光而是有意持续注视。
他停步假装看手机眼睛余光扫四周。
对面街角报亭旁有个戴墨镜男人在看报纸但报纸拿反了。右边公交站台一个等车年轻人一直盯他这个方向。
被跟踪了。
吴良友心里一紧但面不改色。
继续往前走脚步不紧不慢脑子里飞快思考:谁的人?赵强?马东?任华章?还是雷公明?
不管是谁现在u盘在他身上绝对不能被发现。
他拐进一条小巷巷子很窄两边是老旧居民楼。
他加快脚步走到一半突然转身躲进一个单元门楼道里。
几秒后那个戴墨镜男人跟进来左右张望显然跟丢了。
吴良友屏呼吸从门缝往外看。
男人在巷子站一会儿掏手机打电话。
“跟丢了……对在幸福巷……好我继续找。”
挂电话男人朝巷子深处走去。
吴良友等他走远才悄悄出来从另一个方向绕出巷子。
心脏还在狂跳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慌的时候。
走到大路拦出租车。
“师傅去国土局。”
上车后他回头看。
那出租车后面果然有辆黑色轿车不紧不慢跟着,他冷笑对司机说:“师傅前面路口右拐去城南建材市场。”
“不去国土局了?”
“先办点事。”
车子拐进建材市场这里车多人多大大小小货车进进出出。
吴良友让司机在市场绕两圈趁一辆大货车挡住视线时迅速下车钻旁边一家店铺。
从店铺后门出去是另一条街。他再拦出租车这次直接回家。
到家八点半。
妻子正准备出门上班看见他回来愣:“你怎么又回来了?落东西了?”
“嗯拿份文件。”吴良友说,“你今天早点回来我晚上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晚上再说。”吴良友拍拍她肩膀,“路上小心。”
妻子走后吴良友立刻进书房反锁门。
他从内衣口袋掏出u盘手还在微微发抖,插进电脑深吸一口气点开。
文件夹里两个文件:一个excel表格一个音频文件夹。
先打开表格。
里面密密麻麻转账记录时间金额转出账户转入账户一清二楚。
粗略算从去年三月到今年八月通过洗脚城流转资金超六百万。
其中几笔大额转账备注栏写着“项目款”“设备费”“劳务费”等字样但吴良友一眼看出这都是幌子。
继续往下翻心跳越来越快。
在表格最后几行他看到几个熟悉名字——不是雷公明和任华章而是另外几个他没想到的人:县财政局副局长、县建设局局长甚至还有……市里某个领导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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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网比他想象更大更密。
关掉表格打开音频文件夹。录音文件名“_茶楼”
点开第一段。
先是倒水声然后熟悉声音——雷公明。
“任书记这次项目我觉得可以再压压价,那个吴良友好说话给他点好处就行。”
接着任华章声音比平时开会低沉:“吴良友那边你负责摆平,关键是市里那边得打点到位,老规矩三七开。”
“明白,市里王秘书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嗯。记住账要做干净,特别是洗脚城那边最近风声紧注意点。”
“放心都处理好了。”
录音到此结束时长三分十七秒。
吴良友握鼠标手在抖。
这段录音足以证明雷公明和任华章勾结操纵项目行贿受贿。
点开第二段录音。
这次背景音更嘈杂像在餐厅包间里有餐具碰撞声还有隐隐约约音乐。
“雷院长这次多亏您帮忙。”陌生男声。
“客气什么都是自己人。”雷公明声音,“不过老陈你侄子的事以后注意点。工程质量不能马虎万一出事了大家都麻烦。”
“是是是我已经骂过他了。对了这是这次的……”声音压低,“一点心意您收着。”
“嗯。下次直接打我表弟卡上就是洗脚城那个账户。记住了别弄错。”
“明白明白。”
录音很短只一分多钟但信息量很大。
吴良友反复听几遍确认那陌生男声是县里一家建筑公司老板姓陈。
而雷公明提到“侄子”应该指这家公司承包的某个项目。
关掉录音靠椅背上闭眼。
这些证据足够重磅也足够致命,如果交给赵强或马东足以掀起大地震。
但后果呢?雷公明和任华章会疯狂反扑,“老刀”也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他和家人都可能陷入危险。
可不交这些证据在他手里就像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而且赵强那边还在等他答复今天上午十点……
手机突然响吓他一跳。
陈静打来的。
“吴局长我已经到‘遇见’咖啡馆了,您大概什么时候到?”
吴良友看时间九点十分,距离和赵强约定的十点还有五十分钟。
“我二十分钟后到。”他说。
“好的我等您。”
挂电话吴良友迅速做决定,他把u盘里文件复制一份存到另一个加密u盘然后把原u盘藏进书房暗格。
这暗格他装修时特意做藏在书架后面除非拆房子否则很难发现。
做完这些他换身衣服对镜子整理仪容,脸色还不好但至少看起来精神些。
出门前给妻子发微信:“晚上我可能回来晚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妻子很快回复:“知道了注意安全。”
简单四字却让他鼻子一酸。
上午九点三十“遇见”咖啡馆。
吴良友推门进去时陈静已坐在靠窗位置等着,她看起来三十出头齐肩短发戴黑框眼镜穿职业套装面前放笔记本电脑和录音笔。
“吴局长您来了。”她起身礼貌伸手。
“陈记者久等了。”吴良友和她握手在对面坐下。
服务员过来点单他要了杯美式陈静点了拿铁。
“吴局长感谢您抽时间。”陈静打开录音笔,“那我们开始?”
“开始吧。”吴良友点头。
“首先想请问数字国土项目二期目前进展如何?预计什么时候启动招标?”
“项目正在稳步推进。”
吴良友用官方口吻回答,“招标文件已经准备就绪计划下周发布招标公告下周三开标,整个流程都会公开透明欢迎媒体监督。”
“我听说,”陈静话锋一转,“这次招标技术参数设置很高全县只有两家公司符合要求,有业内人士反映这可能存在量身定做的嫌疑。您怎么看?”
来了。吴良友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技术参数设置是经过专家论证的目的是为了保证项目质量。如果县内符合要求企业少我们会面向全市全省甚至全国招标。这一点在招标文件里会明确说明。”
“那关于可能存在的围标串标问题……”
“陈记者,”吴良友打断她,“你这些‘听说’‘反映’有具体证据吗?如果没有这样的提问对企业和项目都不公平。我们欢迎监督但反对没有根据的猜测。”
陈静笑了笑关掉录音笔:“吴局长其实我今天来不只是为了采访。”
吴良友心里一紧面上故作平静:“哦?那陈记者还有什么事?”
“我想跟您谈个合作。”陈静压低声音,“我知道您最近遇到了些麻烦。赵强记者在查您马书记那边也在关注。而我……可以帮您。”
“帮我?”吴良友挑眉,“怎么帮?”
“我有一些渠道可以影响舆论。”陈静说,“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做一期正面报道宣传数字国土项目突出您的工作成绩。这样既能对冲负面舆论也能为您争取时间。”
“条件呢?”吴良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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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件很简单。”
陈静身体前倾,“我要独家。数字国土项目从招标到竣工所有新闻都交给我来做。而且……”顿了顿,“您得给我一些内部消息比如招标的潜在中标方比如项目的关键节点。”
吴良友盯她试图从她眼里看出真实意图。
是单纯记者想挖独家还是另有所图?
“陈记者你的提议很有意思。”
他缓缓说道,“不过新闻讲究客观公正搞独家合作不太合适吧?”
“现在是特殊时期。”陈静笑了,“吴局长您比我清楚舆论有时候比事实更重要。一篇正面报道可能比您解释一百句都有用。而一篇负面报道……”没说完但意思明白。
吴良友端咖啡抿一口,苦但提神。
他在思考:陈静到底是谁的人?赵强同伙?马东线人?还是任华章或雷公明安排的?
如果是任华章的人那目的可能是探口风或施压;如果是赵强的人那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威胁;如果是马东的人……
“陈记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吴良友放下杯子,“不过国土局的工作一向公开透明不需要特别宣传,至于内部消息我们有纪律不能透露,抱歉。”
陈静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笑容:“吴局长真是原则性强。不过我建议您再考虑考虑。毕竟……”她看表,“您十点还有个约会对吧?”
吴良友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她知道他和赵强十点有约!
“你……”
“吴局长别紧张。”陈静起身,“我只是提醒您时间不早了。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谢谢您的时间。”
她收起电脑和录音笔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吴良友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吴良友坐原地握咖啡杯的手微微发抖。
陈静到底知道多少?她最后那句话是威胁还是提醒?
墙上钟指向九点五十。
距离和赵强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他掏手机想给赵强发信息推迟见面但想了想又放弃了。
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
付钱走出咖啡馆。
阳光很刺眼他眯眼看街上车水马龙。
十分钟后他将面对另一个战场。
而这场战斗的结果可能决定他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