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
唯有莫雷新居三楼被他临时充作办公室的书房里，还透出昏黄的油灯光芒。
窗帘上，映照出一个伏案疾书的剪影。
“真是难得，头一次见你这么积极。”巫师帽打了个哈欠。
“时间就是金钱，我的朋友。”
莫雷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握住从杂物店里买来的，由木条包裹石墨制成的“原始铅笔”，继续在铺开的大张羊皮纸上勾勒。
提升后的感知与智力属性，使得脑海中关于野火酒馆的细节清淅地复现出来。
莫雷现在能轻易回忆起之前几次光顾时看到的酒馆布局，甚至大致尺寸。
是的，他正在绘制重建酒馆的图纸。
按照前世最标准、最规范的工程流程，一个完整的建筑项目设计，应该细致地划分为建筑、结构、给排水、电气、暖通五个专业，各司其职，协同出图。
最关键的“结构”专业图纸，每层的柱、梁、板都应该分别单独出具“平法施工图”。
但眼下时间紧任务重，人手更是只有他一个，莫雷只能采取极简模式。
他将建筑平面布局，与结构梁、柱、楼板等关键信息，硬生生挤在一张图上，再用空白的地方补充了建筑做法、配筋截面和细部节点。
好在酒馆的结构较为简单，同时出于“坚固”的需要，墙体依然全部采用混凝土剪力墙结构，这极大减轻了他的工作量。
“呼，不用考虑电气和暖通，只做‘给排水’就行了……”
依次画完基础及地下层、一层、二层、屋顶层的布局后，莫雷取出另一张稍小的羊皮纸，简单规划了一下酒馆新增的排水管线走向。
“我说，有必要这么着急吗？”巫师帽打了个哈欠，抱怨道。
“当然着急。怎么，你一个魔法物品也需要休息吗？身为人类的我还没有抱怨呢。”
莫雷扶起耷拉下来的帽檐，继续赶工。
“这不是习惯这种作息了吗……”巫师帽不满地咕哝，“看你也差不多清楚怎么干了，为什么非得今晚画完？”
“毕竟是我们承接的第一个非自建工程，要让业主……让作为酒馆主人的塞巴斯看到我们的专业性。”莫雷及时改口。
“啊，好吧。”
巫师帽的话，让莫雷不禁回想起前世工地上，那些为了抢工期而常见的野蛮操作。
“边设计边施工”都算不上罕见，甚至存在工程都干完了，设计单位才慢悠悠地配合出图补办手续的情况。
相比之下，莫雷觉得自己现在至少还能拿出一份象样的草图，已经算是业界良心。
图纸差不多完成后，他大致估算起着水泥、砂石、钢筋等主要材料的用量。
“恩，这需要尽快找布鲁克导师一起商议确定……”
他盘算着具体的报价策略，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是的，在早期工程行业“野蛮生长”的年代，“土木工程”是备受追捧的热门专业，与后来人人调侃的“大便专业”相去甚远。
而当时工程的主要利润来源，相对“纯粹”得多，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建筑材料本身。
莫雷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那会儿的甲方单位通常并不了解水泥、砂石、钢筋等建材的价格，通常看报价差不多就选择接受。
材料成本占据了工程造价的绝对大头，十几个百分点的价差，乘以巨大的工程量，就是一笔相当可观的利润。
当时以次充好的情况彼彼皆是，工程质量只取决于老板们的良心。
后来，随着土木行业越来越透明规范，盈利空间也越来越小。
学校里的“土木工程”专业也慢慢跌落神坛，成为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天坑”。
想到这里，莫雷的嘴角撇了撇，想起工地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各种骚操作。
当行业卷到极致后，衍生出了各种令人头疼的“歪门邪道”。
那些施工单位在报价时，会报出远低于施工实际成本的价格，以承接日益稀少的工程。
然后通过各种操作，变着花样进行索赔，以扭亏为盈。
例如“设计变更”，尽可能查找图纸中设计不合理或“可优化”之处，与业主、设计院协商改图，就能据此索要费用。
再比如“工程洽商”，现场遇到点问题，各方就要坐下来扯皮，最后形成一纸文档，这同样意味着额外的费用。
以及更加高级的“商务策划”，从投标策略、不平衡报价，到过程中的签证索赔、结算时的扯皮谈判……
利润越来越依赖于工程之外的“技巧”和“手段”，并取决于和甲方、监理、审计咨询各方的关系博弈。
而实体工程本身，反而成了博弈的载体和背景板。
“啧，想这些干嘛。”
莫雷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现实。
现在，还远未到需要动用这些手段的时候。
他抬起头，目光通过窗户，望着夜幕下灯火寥寥的石溪镇。
这里的建筑主流还是传统的木石结构，连砌砖都算得上是新技术。
像“钢筋混凝土”这种划时代的产物，简直是一片未经开垦的蓝海！
这是一片新开辟出来的，潜力大到难以想象的新市场，而且几乎没有任何象样的竞争对手。
想到这里，莫雷的脸上不受控制地露出笑容，在摇曳的油灯光下，显得有些……阴险。
“桀桀桀……”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低声怪笑。
巨大的机遇就在眼前，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混凝土建筑”遍布整个王国，金币如河流般汇来的未来景象。
“喂，你笑得真象个反派。”巫师帽扭动起来，似乎感觉不太自在。
“咳、咳咳！哪有哪有。”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莫雷将画好的图纸小心卷起，匆匆走出房门。
客厅里，巴卡夫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准备早餐，浓郁的肉汤香气已经开始弥漫。
“哟，小子，起这么早？”
矮人头也不回地喊道，手里的菜刀剁在案板上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
“是啊，初步设计图纸已经出完了，去找布鲁克导师。”
莫雷一边整理着法师袍的领口，一边随口问道。
“对了，洛米娅回来了吗？”
“没呢！”巴卡夫抡起勺子尝了尝汤的咸淡，“黑莓村来回一趟可不近，哪有那么快。”
“好吧。”
莫雷扶了扶眼镜。
“希望一切顺利吧……”
那个死灵法师学徒等级不高，以高阶游侠的实力应该足以轻松应付。
他低声说了一句，不再耽搁。
“脚底抹油！”
一环法术的灵光在脚下闪现，身体骤然轻盈起来。
莫雷步伐快如疾风，贴着地面“滑”出了家门，朝着格鲁德水泥厂的方向疾驰而去。
初春清晨的石溪镇街道上，行人比隆冬时节多了不少。
莫雷穿梭其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和扬起的些许尘土。
格鲁德水泥厂外，几位法师学徒正在填埋一条狭长的沟槽。
“看来冬天他们也没闲着，烧制的水泥管已经从那条‘石溪’引来足够的水了。”
旁观片刻后，莫雷推门而入。
水泥厂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运转，粉碎石块的破裂声和窑炉散发的热量构成了这里独特的气氛。
莫雷径直来到二楼办公室，果然看到了布鲁克导师和他的那位副手，沉默寡言但做事一丝不苟的库拉格。
“莫雷！”
布鲁克洪亮的嗓门立刻盖过了噪音，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你小子从地下城回来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不错，导师。”
莫雷言简意赅地将这两天的经历概括了一下，重点提到了深龙奈克洛斯的消息，以及关于死灵法师传人的情报。
“这么说，地下城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你回来得正好！”
布鲁克大手一挥，指着桌上一堆写满字迹的草稿纸。
“我们这一周都在研究你之前提到的那些砂浆、水泥砂浆配比，还有内墙装修分层做法的专利文书。
“库拉格整理了不少，但有些格式和具体工法的描述……还不够精准。”
“是的。”库拉格点了点头，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来看看。”
莫雷拿起稿纸快速浏览了一遍，轻易就指出了几处关键的不妥之处，并给出了更规范的描述方式。
这让布鲁克和库拉格都是大喜过望，连忙提笔修改。
“对了导师，有件很重要的事情……”
解决了专利文书的小麻烦后，莫雷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
他将昨晚盖罗普引发骚乱，自己临时加固屋子，以及最终接下野火酒馆重建项目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所以，他答应用我们的混凝土来重建野火酒馆？”
布鲁克的眼睛亮了起来。
野火酒馆，那可是镇上人气最旺的酒馆之一！
“是的，导师，这是一个绝佳的示范工程！位置好，影响大。”
莫雷展开他熬夜绘制的草图。
“如果我们能在一个月内，用钢筋混凝土建起一座比原来更坚固，而且功能更完善的酒馆，绝对能打响我们这些新技术的名声！”
“好！太好了！”
布鲁克兴奋地搓着手。
“正好，我们可以拿这个项目练练手，为未来我们格鲁德魔法学院的翻新和扩建工程积攒宝贵的经验！”
老法师的眼中闪铄着热切的期盼。
“而且，我们还能盈利不少。”
莫雷微笑着，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塞巴斯老板初步的心理价位，在一千七百金币左右。”
“噢？”
听到这个数字，布鲁克先是一愣。
待他接过莫雷递过来的“工程量清单”，心底计算了大概数字后，脸上露出了与莫雷昨夜如出一辙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