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此事将被详细记录为“凶犯文正,押解途中狂性大发,袭击另案人犯道济,啮其喉,终被格毙”。
道济有贵人做保。返回灵隐寺。
文母听闻儿子如此惨死,恍若幽灵似的终生飘荡在灵隐寺。。
文正血溅官道,尸骨未寒。
他临死前喷涌的冲天怨气与咒,并未随肉体消亡而散去。
那浓稠如实质的黑暗业力,裹挟着他魂魄中最恶毒的不甘,化作一条常人无法得见的黑色孽龙,死死缠绕在济公的元神之上,并非攻击肉身,而是蛀噬灵台,封锁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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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隐寺,禅房。
济公盘坐蒲团,颈侧伤口已包扎,却仍有黑气萦绕不去。
他双目紧闭,眉宇间再无往日嬉笑怒骂的疏狂,唯有一片沉郁的死寂。
赵斌与白雪守在门外,心急如焚,却不敢惊扰。
“师父自回来便一直如此……不言,不动,不食。”白雪声音发颤。
赵斌握紧拳头,他修为不足,看不见那缠身的业力孽龙。
一连三日,济公气息愈发微弱,僧袍下的身躯竟隐隐有透明消散之象。
那孽龙血咒,竟是要将他神魂俱灭,拖入与文正同样的万劫不复之地。
第四日,子夜。
灵隐寺上空,原本清朗的夜空忽起狂风,乌云蔽月。
缠绕济公的黑色孽龙似有所感,仰首无声咆哮,煞气冲天,竟引动寺内钟鼓自鸣,梁柱嘎吱作响!
就在这万籁俱寂、邪氛鼎盛至极的刹那。
“嗷——!!!”
一声仿佛自九天之外传来的、威严磅礴的虎啸,骤然撕裂夜空!并非真实的猛虎,而是无上佛力所化的降魔之音。
金光乍现!
一尊虚影自云端踏下,身披金甲,怒目圆睁,面现忿怒金刚相,足下踏着一头金光熠熠、威猛无俦的伏虎虚影!
正是西方罗汉堂中,司职降妖伏魔、断除烦恼的伏虎罗汉法相投影。
罗汉法相目光如电,直射禅房。
那缠绕济公的黑色孽龙,在纯粹浩荡的罗汉佛光面前,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竟如阳春积雪般迅速消融、蒸发!
然而,这血咒业力与济公自身因果纠缠太深,即便被罗汉之力强行拔除,也如同剜肉去疮。
“噗——!”
济公身躯剧震,猛地喷出一口暗金色的血液,其中竟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血溅蒲团,瞬间化为焦黑。
佛光渐收,伏虎罗汉虚影深深看了一眼气息衰败但业力已清的济公,微微颔首,旋即化作点点金光散去,夜空重归平静,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幻梦。
风停,钟止。
赵斌白雪冲入禅房,只见济公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依旧清澈,却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古潭,深不见底,再无波澜。
所有外放的嬉笑、悲泯、无奈、乃至痛苦,都被收敛殆尽,只剩一片真空般的寂然。
他看向冲进来的徒弟,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
无声。
济公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了悟,随即归于彻底的平静。
他再次闭上眼,双手缓缓于胸前结了一个简单的禅定印。
他的元神业障已除,性命得保。
但开口预言、嬉笑怒骂、乃至以神通随意干涉因果的道济……已随文正那一口咬下的血肉、随伏虎罗汉拔除的业力,一同“死去”了。
这不是肉体的损伤,而是佛法神通与因果感知层面的封闭。
仿佛上天对他此番酿成祸事的裁定。
禁言,止涉,静思己过。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嬉笑怒骂、渡化众生的颠僧。
灵隐寺,多了一位扫落叶、看云起、永不开口的哑和尚。
他成了一个纯粹的旁观者,一个活在人间、却仿佛与世间因果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的静默者。
赵斌与白雪则飞速成长在师父沉默的眼神和偶尔的比划中,艰难地学习真正的修行。
——
李怀春回到家乡后,心中块垒尽去,唯馀满腔感恩。
他亲自登门,向每一位恩人郑重道谢。
在商家,他对着商父商母长揖到地,老泪纵横:“若无商老爷、夫人仗义,派遣得力之人赴京周旋,搜集证据,老朽此生恐怕要冤死狱中。
更遑论收留小女,予她安身立命之所,此恩重于泰山。”
他又转向一旁的商芸,目光慈和:“商小姐对小女的救命之恩、陪伴之义,老朽无以为报。”
他对赵斌与白雪更是感激不尽:“两位少侠侠骨仁心,为老朽之事奔波涉险,寻得关键证据,此乃再生之德。
赵斌白雪看着这位劫后馀生的老人眼中的感谢,心中那份因师父变故而生的惶惑,仿佛也被照亮了些许。
“道济圣僧……”
提到这个名字,李怀春声音微顿,眼中闪过复杂难言的神色,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圣僧曾帮助我良多,亦是缘法。如今圣僧闭口禅修,还望二位多加看顾。”
他最大的欣慰,来自女儿李青荷。
自商家醒来那一夜后,青荷仿佛脱胎换骨。
她褪去了曾经的彷徨,眼神变得沉静而坚定,竟主动提出要继续随父精进学医,继承衣钵。
“爹爹,世间风雨,女儿想完全习得您的医术,不仅能自立,或许……也能如爹爹一般,关键时刻救人于危难。”她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李怀春惊讶之馀,更是老怀大慰。
他一生医术,悬壶济世,最大的遗撼便是未有传人。
如今女儿主动请学,他自然倾囊相授。
青荷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心性坚韧,肯下苦功,常为钻研一味药性、一方配伍而废寝忘食。
看着女儿在药香中日益沉稳的身影,李怀春感到一种踏实的温暖,过往冤屈的阴霾,渐渐被这传承的微光驱散。
他也注意到了洪承宗。
那位洪家公子,自京城归来后,便时常出现在李家附近。
他从不贸然打扰,只是或晴或雨,总在不远不近、能让青荷偶然瞥见的地方静静站立片刻,仿佛一座沉默的碑。
暴雨倾盆时如此,大雪封门时亦如此。
李怀春起初有些担忧,但观察良久,发现洪承宗眼神清明,举止守礼,毫无逼迫之意,反而有种沉痛的克制与赎罪般的坚持。
他看不懂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经历过太多,他比谁都明白尊重二字的重量。
女儿不提,他便不问。
只要女儿平安喜乐,专心医道,他便心满意足。
过去的惊涛骇浪,终将归于生活的细水长流。
珍惜眼前人,过好当下日,便是对命运最大的敬畏与反抗。
李青荷在某个配药疲惫的深夜,忽然怔住。
她想起商家父母当初退婚文家时的异常果断,想起商芸姐姐那不合常理却恰逢其会的神力,更想起自己脑海中那些 的记忆……零碎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种难以言喻的庇佑。
她不知道是谁,却感受到了那股将她们从既定悲剧轨道上推开的力量。
这并非直接篡改命运的馈赠,而更象是在悬崖边,点亮了一盏灯,让人看清了深渊与坦途。
至于如何走,走哪条,仍取决于每个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