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直到要付房钱时,才发现钱财被盗。
他如遭雷击,惊慌失措地查找、报官,自然都无济于事。
本就微薄的盘缠所剩无几,别说继续体面地赶路,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他不得不变卖了行李中几件稍好的衣物,换了些干粮,象个真正的落魄书生一样,开始风餐露宿,徒步赶路。
就在距离京城还有一两日路程时,前些天下过雨的山路发生了小规模塌方,一块巨石滚落,挡住了官道。
主仆二人只得返回来绕路另走一条道路,眼看天色将晚,同样赶路的洪承宗主仆二人,不得不就近查找歇脚处。
他们发现了一座荒废的旧庙,虽然破败,总算能遮风挡雨。
洪承宗让书童出去找找水源,顺便看能否弄点吃的。
他自己在庙内稍作收拾,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准备在此过夜。
他打开随身的包袱,取出水囊和干粮,又将一些银钱和紧要的路引、文书重新整理了一下。
就在这时,庙门口传来窸窣声响。
洪承宗抬头,只见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浓重酸臭气味的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那人似乎也没料到庙里有人,愣了一下,呆站在门口。
那刺鼻的气味瞬间涌入洪承宗的鼻腔,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鼻子,胃里一阵翻腾。
他到底是富贵人家出身,讲究惯了,实在难以忍受,便起身对那人微微颔首,决定先出去透透气,等味道散散再回来。
他走得有些急,没注意到自己刚才整理包袱时,有一小叠银票的边角露在了包袱外面。
那蓬头垢面的人,他已饿得眼冒金星,看到这破庙本想进来歇脚,却撞见了衣着光鲜的洪承宗。
洪承宗捂鼻离去的动作,象一根针,刺痛了他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经,让他感到一阵熟悉的、被嫌弃的屈辱。
他正自怨自艾,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洪承宗留在庙里的包袱吸引,尤其是……那露出来的一角银票。
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心脏狂跳起来。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心底挣扎。
但另一个更响亮、更迫切的声音立刻压倒了它:
“我要饿死了,没有钱,我怎么走到京城?怎么参加科举?怎么高中?怎么翻身?!”
他的目光变得贪婪而混乱。
“我……我不是偷,我是借!对,是借!
这位公子看起来就是个富家子,少这点钱不算什么。等我以后高中了,我一定加倍报答他!一定!”
他拼命用这个念头说服自己,颤斗着伸出手,朝着那叠银票抓去。
就在他的手指碰到银票的刹那——
“喂!你干什么?!”
一声惊怒的呵斥从庙门口传来!原来洪承宗在外面并没走远,只是觉得气味稍散便想回来,正好撞见这一幕。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做贼被当场抓包的巨大恐惧淹没了他。
他下意识地抓起手边最近的东西——那是洪承宗包袱旁一块用来垫包袱的、带着棱角的石头。
想也没想,转身就用尽全力朝着声音来源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石块正中洪承宗的额头!
洪承宗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眼前一黑,剧痛袭来,温热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
他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鲜血立刻从他额角的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地面。
那人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洪承宗,和那迅速蔓延的鲜血,整个人都懵了,如同被冻住一般。
他杀人了?他……他杀了人?!
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丢掉沾血的石头,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跑!快跑!
他转身就向庙外疯狂逃窜,只抓紧了手上的两张银票,都顾不上自己的包袱。
几乎就在他刚冲出破庙的同时,洪承宗的书童提着水囊和找到的几个野果回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少爷和满地的鲜血,吓得魂飞魄散!
“少爷!少爷!” 书童哭喊着扑过去,颤斗着探了探洪承宗的鼻息,微弱但还有。
他撕下自己的衣襟,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那可怕的伤口,鲜血却不断渗出。
他想去追凶手,可少爷命悬一线,他根本不敢离开!
急怒攻心之下,书童泪流满面,只能朝着庙外空荡荡的黑暗嘶喊了几声。
就在他准备背起少爷去找大夫时,目光瞥见庙内除了少爷的包袱,角落里还丢着一个脏污破旧的灰色包袱,显然不是自家少爷的东西。
他强忍悲痛和慌乱,过去翻开一看,里面只有几件破烂衣物和一点干硬的饼子,但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一份路引和赶考的凭证。
书童如获至宝,紧紧攥住了那份路引。
虽然他不认得凶手,但这路引上清清楚楚写着姓名、籍贯、样貌特征!这就是铁证!
他晃眼看了看。
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文正二字。
“贼子!你跑不掉的!等我救了少爷,定要拿这路引去报官,将你绳之以法!” 书童对着庙外黑夜恨声发誓,然后奋力背起昏迷不醒、血流不止的洪承宗,跟跄着冲入夜色,查找生机。
文正如同惊弓之鸟,在黑暗的山林和官道小径间毫无目的地乱窜。
他脸上的污秽与惊惶,身上被树枝刮破的褴缕衣衫,以及那魂不守舍、频频回望的仓皇模样,与寻常赶考书生或行路人大相径庭。
他既无明确目的地,又身无长物,只在黎明时分靠近一座小镇时,下意识地想混入人群,却因形迹过于可疑,很快便被镇上巡逻的差役盯上了。
“站住!前面那个!干什么的?”两名差役上前拦住了他。
文正吓得一哆嗦,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路,眼神躲闪,手下意识地去捂怀中——那里藏着那两张匆忙间抓来的、沾着些许尘土的银票,此刻却成了烫手的山芋。
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更是坐实了差役的怀疑。
“看你鬼鬼祟祟,定非善类!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差役不由分说,上前搜查。
很快,那两张数额不小的银票被搜了出来,与文正这身落魄装扮极不相称。
“这银票何处得来?”差役厉声喝问。
“是……是我自己的盘缠……”文正声音发虚。
“盘缠?就你这身打扮?怕是来路不正吧!带走!”差役哪里肯信,当即押了文正送往县衙暂且收监,准备细细审问。
另一边,洪承宗的书童将昏迷不醒的少爷驮在马上,拼死找到了最近县城里最有名望的一位老大夫。
老大夫一看伤口,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被硬物重击所致,伤口颇深,出血太多,颅骨怕是都有损伤。
老夫只能先行止血包扎,稳住伤势,但能否醒来,何时醒来,乃至醒来后是否留有遗症……实在难料。此刻万不可轻易搬动颠簸。”
书童听得心胆俱裂,泣不成声。
他一面重金恳请大夫竭力救治,并雇了可靠人手在医馆照料,一面立刻派人火速赶往洪府报信。
安排妥当后,他片刻不敢耽搁,揣着那份从破庙捡到的、属于凶犯的路引凭证,直奔县衙,击鼓鸣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