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后禅房。
一股淡淡的、带着香火气的草药味钻入鼻腔,宋启忱的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
意识如同沉在深水底的淤泥里,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浮上水面。
他没死?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记忆最后停留在那个冰冷的箭射入身体的剧痛,以及迅速淹没意识的黑暗……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着所处的环境。
简陋的禅房,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木桌,桌上放着瓦罐药碗。
窗外传来隐隐的诵经声和钟鸣。
他还活着,而且……似乎在寺庙里?
正当他惊疑不定时,禅房那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推开了。
一个摇着破蒲扇、踢踏着破鞋的身影晃了进来,不是济公又是谁?
“呦?醒啦?”济公凑到床边,笑嘻嘻地看着他,“命挺大啊小兄弟,阎王爷那儿酒还没喝完,又把你退回来了。”
宋启忱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喘着粗气,看向济公。
“是……是圣僧救了在下?”他声音沙哑干涩。
济公掏掏耳朵,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路过,路过,顺手的事儿。”
宋启忱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疼痛和虚弱,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狠厉:“圣僧,到底是谁?是谁要杀我,是不是……是不是秦晖那个老贼?!”
他几乎可以肯定。
除了秦晖,还有谁会对他下此毒手?
他强迫了秦桓,秦晖定然恨他入骨!
济公看着他激动而苍白的脸,摇了摇头,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或者说……是某种不便言说的回避。
“宋公子啊”济公摇着破扇,慢悠悠地说道,“这人世间的事儿,有时候啊,说不清,道不明。谁伤了你,谁救了你,都是缘法。”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通过窗棂,望向了远处太师府的方向,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个人也有个人的业债。有些话,和尚我说不得,说不得啊。”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宋启忱,那眼神仿佛在说:
你心里明明知道答案,又何必非要从我嘴里得到证实呢?
知道了,对你,对眼下这局面,又有什么好处?
宋启忱被他这番云山雾罩、却又意有所指的话堵了回去。
济公这态度,几乎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他与秦桓之间那笔糊涂帐,又岂是简单的仇杀能说清的?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问出来。
济公看着他这副模样,摇了摇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晃着破扇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又踢踢踏踏地走了出去,留下满室的药味。
缘法?
业债?
这世间之事,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宋启忱躺在硬板床上,望着屋顶那根老旧、甚至有些歪斜的房梁,济公那番“缘法”、“业债”的话在他脑子里盘旋,非但没能让他释怀,反而象在滚烫的油锅里又泼了一瓢冷水。
本来还在思索的大脑,又被小脑控制。对秦桓的渴望,几乎要将他撕裂。
“缘法……业债……”他喃喃自语,眼中最初的空洞渐渐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取代。
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伤口崩裂的剧痛,跟跄着爬下床,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禅房。
济公还没走远,正蹲在院子里,拿着根树枝逗弄蚂蚁。
“圣僧!活佛!”宋启忱扑倒在地,死死抓住济公破旧的僧袍下摆,仰起的脸上混杂着泪水、汗水与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声音凄厉
“求求您!带我去秦府!求您了!”
济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挑了挑眉:“带你去秦府?去干嘛?让秦太师捅你几刀?和尚我可没那么多灵丹妙药再救你一回。”
“不……不是!”宋启忱喘着粗气,眼神狂热。
“去……去了断!去了断这段恩怨!您说得对,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这孽缘既然是我和他父子二人结下的,总得……总得有个了结!”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真是要去寻求一个解脱。
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分明是另一种更炽烈、更难以启齿的火焰。
秦桓的身子他实在想的紧。
济公歪着头,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清明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内心最龌龊的念头。
他几乎是匍匐在地,带着哭腔恳求:“圣僧!您神通广大,就成全我吧!让我再见他一面!哪怕……哪怕只是说句话!我……我这条命是您救的,以后给您当牛做马……”
济公看着他这副为色欲痴狂、连性命和尊严都可以抛却的模样,摇了摇头,不知是叹息还是觉得可笑。
他用破扇子拍了拍宋启忱的脑袋:
“啧啧啧,冤孽啊,真是冤孽!
罢了罢了,和尚我啊,就喜欢看这种热闹。
你不是想去了断吗?好,和尚我就带你走一遭!
看看你这‘了断’,到底是怎么个了断法!”
说罢,他一把拎起虚弱不堪的宋启忱,如同拎一只小鸡仔,口中念念有词,脚下生风,竟是直接驾起一阵迅疾的清风,朝着夜幕下沉寂而戒备森严的太师府方向而去。
宋启忱被风呛得睁不开眼,心中却是一片灼热的狂喜。
桓儿……他的宝贝儿……他马上就要见到了!
那触感,那气息,那混合着屈辱与极致欢愉的……他想了太久太久!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这疼痛此刻仿佛也成了助兴的佐料。
秦府书房内。
忽然,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入室内,烛火猛地一暗,复又亮起。
秦晖警觉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济公那破扇烂衫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房中。
而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济公身旁,还跟着一个面色惨白的人。
不是早已命丧黄泉的宋启忱吗。
“你……”秦晖指着宋启忱,如同白日见鬼,惊得连连后退,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怎么还活着?!”
济公嘿嘿一笑,用破扇子指了指地上被烛光拉出的、属于宋启忱的淡淡影子:“秦太师,看清楚了,有影子的,活的,热乎着呢!
和尚我不过略施手段,从鬼门关把他又捞了回来。”
他顿了顿,笑容里带着一丝捉狭,看向秦桧。
“看来,这又是太师您造下的另一桩杀孽啊?啧啧,杀和尚我未遂,杀这宋公子也是未遂。
和尚我今儿个做个和事佬,把人给你带来了。”
秦晖脸色铁青
“你带他来做什么,我儿子受的伤,可是拜他所赐。”
“非也非也,”济公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说。
“带他来,是让你们当面锣、对面鼓,把这恩怨给了断一下。”
他目光扫过宋启忱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秦太师,这宋公子呢,之前强迫了你家公子,害得他……呃,‘掉了’一胎,这确实是他造孽,对不住你们秦家。”
然后他话锋一转,指向宋启忱腹部的伤:“可你们秦家,不也派人杀了他一次吗?
若非和尚我,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凉透的尸体了。
这一来一回,一命抵一命,他欠你们秦家的‘血债’,是不是也算还清了?”
秦晖冷哼一声,显然并不认同这所谓的“抵偿”。
济公却不理他,又抛出了一个更重磅、更让秦晖难以接受的事实:
“况且——秦太师,你莫要忘了,或者你还不清楚……你家公子秦桓,如今肚子里正怀着的这个孩子,气息平稳,注定要降生于世的这个孩儿……”
济公的目光若有深意地看向秦桧,一字一顿:
“正是他宋启忱的亲生骨肉。”
“什么?!”秦晖如遭雷击。
宋启忱也惊呆了,他原本只是疯狂地想要再见秦桓,慰借那蚀骨的渴望。
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与秦桓之间,竟然有了血脉牵连。
宋恒还能怀上他的孩子。
哈哈哈哈有趣。
一时间恶心惊喜奇异交织在一起。
济公看着彻底呆滞的两人,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之间这孽缘,早已纠缠不清。
他辱你儿,你杀他身,如今他骨血又在你儿腹中孕育……这恩怨,还要怎么算?
不如放手吧,给这未出世的孩子,积点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