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请！”
玄龟岛中央，那座形似龟壳的墨黑巨殿前，一方万丈玉台凭空浮现，晶莹剔透，灵气氤氲。玉台之上，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相对而坐。
老者金袍衮服，面容古朴，金瞳中似有星辰幻灭，气息渊深如海，厚重如山。正是此地主宰，十一级巅峰，半只脚踏入炼虚之境的金瞳龙王。
青年青袍素洁，神色平静，周身无一丝烟火气，却隐隐有一股镇压诸天、定鼎乾坤的无上道韵流转。乃是从乱星海横渡而来，身负混沌之宝的胜峰仙朝之主，王胜峰。
玉台之外，方圆千里，已被龙王以大法力隔绝，寻常妖修不得靠近。唯有七彩云雀、覆海魔牛、青鳞老者三位化神妖王，以及韩立、赤雷、赤鳌等寥寥几人，得以远远观望。即便如此，他们也只能看到台上二人静坐的身影，至于二人论道的内容，却半点也听不见，看不清，仿佛隔着一重无法逾越的天堑。
“此为‘无界玉台’，乃老夫早年炼制的一件异宝，可隔绝内外，自成天地。在此论道，不扰凡尘，不染俗世。李道友，请。”金瞳龙王伸手示意，语气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好一个无界玉台，龙王有心了。”王胜峰环顾四周，这玉台不仅隔绝内外，更隐隐与玄龟岛下不知多少万丈深的大地灵脉、与这片海域的无尽水元之力连接，化作一方独立的、以金瞳龙王自身大道为内核的小世界。在此地，龙王便是半个主宰，地利占尽。这份手段，这份底蕴，不愧是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老怪物。
“既如此，李某便献丑了。”王胜峰也不推辞，缓缓抬手，虚天鼎的虚影在掌心浮现，三寸小鼎，古朴苍茫，鼎身混沌气流垂落，演化出地水火风、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花鸟虫鱼……无数景象在气流中生灭、流转、湮灭，最终又回归混沌。
“此乃李某之道基，名曰‘虚天’。掌乾坤，定时空，演混沌，化万物。”
混沌气流弥漫开来，所过之处，玉台上龙王以莫大法力构筑的、稳固无比的、蕴含其本命道则的“小世界”屏障，竟如冰雪遇阳，无声无息地消融、退让，仿佛遇到了更高层次的存在，无法抗拒，无法共存。
金瞳龙王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他这“无界玉台”自成世界，虽是小道，但蕴含了他对“水”、“土”、“力”三系法则的感悟，更有玄龟一族血脉中传承的“负地”、“镇海”真意，坚固异常，便是寻常化神后期修士，也难以撼动分毫。可在这混沌气流面前，竟如此脆弱？
不，并非脆弱，而是……被包容，被同化，被重新定义！这混沌气流，仿佛万法之源，一切天地法则的起始与终结，他的“小道”，在这“大道”面前，自然相形见拙，自行退避。
“好一个‘混沌’！好一个‘虚天’！”金瞳龙王深吸一口气，眼中金芒大盛，不再试探，双手结印，向前虚按。
嗡——！
玉台之上，景象骤变！无边大海凭空涌现，惊涛骇浪，怒卷高天！海中，一座巨大无比的岛屿（玄龟岛）缓缓升起，岛屿之上，山脉连绵，厚重无边。岛屿之下，更有无数地脉龙气翻滚，承载万物。天、地、水，三系法则交相辉映，融为一体，化作一片真实的、厚重的、承载一切的“海陆天地”！
“此为老夫之道，‘负地承天，镇海定波’。天地虽大，吾可负之；四海虽广，吾可镇之！”
海水倒卷，地脉咆哮，岛屿横空，朝着王胜峰演化出的那片混沌虚影，镇压而去！这是法则的对撞，是道域的争锋！金瞳龙王要以自身对“力”之法则、“水”之法则、“土”之法则的极致理解，演化出承载天地、镇压四海的伟力，强行压制、甚至“同化”那看似虚无、却包罗万象的混沌！
“来得好。”王胜峰神色不变，掌中虚天鼎虚影滴溜溜旋转，鼎口朝上。那演化万物的混沌气流不再扩散，反而内敛、收束，最终凝聚在鼎口之上，化作一片迷朦的、仿佛开天辟地之前的景象。其中有混沌气翻涌，隐隐有清气上升，浊气下沉，仿佛要开天辟地，又仿佛要将一切重归混沌。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龙王之道，承天负地，镇海定波，已得‘三’之妙，演化一方天地雏形，着实不凡。然……”
王胜峰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直指本源的力量。
“万物源于混沌，终归于混沌。天可负，地可承，海可镇，力可擎。然，天有极，地有尽，海有涯，力有穷。唯混沌无极，无穷亦无尽。龙王之道，有穷乎？无尽乎？”
话音未落，鼎口那片混沌景象骤然一变！清气下沉，化作厚重无垠的“大地”；浊气上升，化作浩瀚无边的“天空”；混沌气流转，化作奔腾不息的“江海”。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一株株草木破土而出，一个个生灵演化而出……正是金瞳龙王所演化的“海陆天地”之象！但转瞬之间，这一切又迅速崩塌、分解，重归清浊，清浊再次混融，复归混沌！
“此即，混沌生天地，天地归混沌。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为和，然阴、阳、和气，皆出混沌，亦终入混沌。龙王之道，于混沌之中，不过一瞬之泡影耳。”
金瞳龙王演化的、携带着镇压四海、承载天地之威的“海陆天地”，狠狠撞入那片混沌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法则崩灭的光影。如同泥牛入海，如同雪落沸汤。那浩瀚的大海，撞入混沌，便被分解、融化，重归水元之气，再化归混沌。那厚重的岛屿大地，撞入混沌，便被崩解、同化，重归土行本源，再化归混沌。那承载一切的力量，撞入混沌，便如石沉大海，了无痕迹。
金瞳龙王那足以让化神后期修士都瞬间重创的、凝聚了毕生道果的法则领域，在混沌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被悄无声息地吞噬、瓦解、消化，最终成为混沌壮大自身的一丝养料。
“噗——！”
金瞳龙王身躯剧震，脸色一白，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他演化的“海陆天地”虚影瞬间崩溃，法则反噬之下，神魂一阵刺痛。他看向王胜峰，看向他掌中那尊看似不起眼的小鼎虚影，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惊惧。
“这……这怎么可能？！你的道……你的道竟能吞噬、同化老夫的道？！”金瞳龙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斗。他修行数万载，历经无数劫难，自问对道的理解已臻化境，距离炼虚也只差临门一脚。可今日，在这“混沌之道”面前，他竟有种自身大道如同沙堡，一推即倒的感觉！这不是力量的差距，这是……层次的根本不同！是蝼蚁面对苍天，是溪流面对大海的绝望！
“非是吞噬，亦非同化。”王胜峰收回虚天鼎虚影，混沌景象消散，玉台恢复原状。他平静地看着金瞳龙王，缓缓道：“混沌者，无极也，无始无终，无形无质，无内无外，包容万有，亦化生万有。龙王之道，力、水、土，皆为混沌所生之一象。以象入道，可观道之一隅。然欲窥大道全貌，需明本源，知始终。混沌，即是本源，亦是始终。”
他顿了顿，继续道：“龙王之道，困于‘象’，执着于‘有’。力、水、土，皆有其形，皆有其质，皆有其限。负重，需有物可负；镇海，需有海可镇。然物有尽时，海有枯日。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无，方能生有；虚，方能容实；混沌，方能化生万有，亦能包容万有，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不生不灭。”
“无……有……虚……实……包容……化生……”金瞳龙王喃喃自语，眼中金光疯狂闪铄，似有所悟，又似陷入更深的迷茫。他苦苦追求了数千年的炼虚之道，那层看似即将捅破的窗户纸，此刻在王胜峰“混沌之道”的映照下，似乎变得清淅，又似乎变得更加遥不可及。清淅的是方向——炼虚，需明悟本源，超脱“象”的束缚。遥不可及的是……混沌大道，太过浩瀚，太过虚无，如何入门？如何证得？
“老夫……受教了。”良久，金瞳龙王长叹一声，站起身来，对着王胜峰，深深一揖。这一礼，无关修为，无关身份，只为传道解惑之恩。对方虽未直接传授炼虚之法，却为他指明了方向，点破了迷障，这份恩情，比赐予任何天材地宝都要珍贵。
“龙王客气了，不过坐而论道，各抒己见罢了。”王胜峰起身还礼，不卑不亢。
“道友之‘道’，高屋建瓴，老夫望尘莫及。”金瞳龙王苦笑摇头，心中震撼难以平息。他终于明白，为何对方以化神初期修为，能让他这十一级巅峰感到忌惮。非是修为，非是法宝，而是其所执掌的“道”，其层次，远远超出了此界认知的极限！那尊“虚天鼎”，恐怕是一件……超越了灵宝层次，触及规则本源的……混沌至宝！
“既如此，这第三关，老夫认输。”金瞳龙王倒也光棍，直接承认，“道友三关皆过，按照约定，化龙池，西海令，皆归道友。不仅如此……”
他沉吟片刻，袖袍一挥，一枚非金非玉、通体乌黑、形如龟甲、却布满玄奥银色纹路的令牌，以及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碧绿、隐隐有龙形虚影游走的玉瓶，悬浮在玉台之上。
“此乃西海令，持此令，可在五龙海西海妖族疆域内通行无阻，亦可调动西海妖族部分力量，算是老夫与道友结个善缘。这玉瓶之中，是老夫早年偶得的一滴‘上古真龙精血’，虽只一滴，且历经岁月，精华流失大半，但对道友麾下那身具龙鳌血脉的小子，或有些许用处，可助他稳固血脉，甚至……更进一步。”
“真龙精血？”王胜峰目光微凝，这礼，可就不轻了。即便只是残存的一滴，对赤鳌而言，也是无上至宝，足以让其赑屃血脉彻底稳固，甚至激发更深层的潜能。
“多谢龙王厚赐。”王胜峰也不矫情，挥手收起两物。
“另外，”金瞳龙王神色一肃，道，“老夫观道友志向，非是偏安一隅之辈。五龙海，水很深。东海青龙殿，南海离火宫，西海金龙皇朝，北海玄冥宗，中海白龙寺，五大势力盘踞，皆有炼虚老祖坐镇，或有炼虚战力。更有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皇’，传闻已至炼虚巅峰，甚至……触及合体门坎。道友此去，还望小心。”
“炼虚……”王胜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五龙海的层次，远超乱星海。化神在此，恐怕也只是高阶战力，而非顶尖。
“除此之外，”金瞳龙王压低声音，以神念传音道，“老夫隐约感知，五龙海暗流汹涌，似有域外势力插手，图谋不轨。那‘无尽雷渊’深处，亦非善地，据闻与上古某场大劫有关，有去无回者甚多。道友横渡时，务必谨慎。”
“多谢龙王提醒，李某记下了。”王胜峰拱手。对方能透露这些，已是极大善意。
“至于化龙池，”金瞳龙王指向岛屿深处某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三日后开启，届时道友可让麾下前往。不过，化龙池虽有洗髓伐骨、提纯血脉之效，但其中亦蕴含上古龙族残留的狂暴意志与龙威，非意志坚定、血脉精纯者不可入，否则有爆体而亡、神魂俱灭之危。道友还需斟酌。”
“无妨，机缘与风险，本就并存。”王胜峰点头。赤鳌、赤雷等皆非庸手，心志坚韧，自有分寸。
“好！”金瞳龙王抚掌，“既如此，道友可在岛上歇息三日。三日后，老夫亲开化龙池，为道友麾下贺！”
“有劳龙王。”
论道结束，玉台消散。远处观战的众人，只看到二人相对而坐，又起身交谈，最后似乎相谈甚欢，金瞳龙王更是赠予宝物。至于具体论道内容，却是半点不知，但看金瞳龙王对王胜峰愈发躬敬的态度，便知结果如何。
“三关已过，化龙池开，西海令出！传老夫令，即刻起，李道友一行，为我玄龟岛贵客，上下不得怠慢！”金瞳龙王朗声宣布，声传全岛。
“谨遵龙王法旨！”岛上山呼海啸。
三日后，化龙池开，赤鳌卫队将迎来真正的蜕变。而横渡无尽雷渊，踏入五龙海的日子，亦不远矣。
（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