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的光柱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凝滞。
莫阳盘膝而坐,双手虚托着承载柳眉沉睡灵魂的澹金色光球。他闭目凝神,全部的心神、意志、力量,都贯注于掌心流淌出的灰金色轮回之力与混沌本源气息之上。
修复一个因极致献祭而破碎、又被“生命方舟”秩序之力浸染多年的灵魂,其难度与精细程度,远超想象。这不是简单的能量灌输或伤口愈合,而是涉及最本源的灵魂印记、情感烙印、记忆脉络,乃至那独特的“逆轮回”特质的重塑与唤醒。
灰色珠子在识海中缓缓旋转,散发出温暖而古老的光辉,成为这次修复的“主脑”与“蓝图”。新融合的混沌本源之气则化作最灵活、最富有创造性的“工兵”,游走在柳眉灵魂的每一个细微损伤处,将那些濒临消散的灵性碎片小心粘合,将秩序之力浸染留下的冰冷“外壳”轻柔剥离。
莫阳的意识,也随着这股力量,沉入柳眉的灵魂深处。
他“看”到了一片破碎的星空。那是柳眉识海的映照。大部分局域晦暗、冰冷,如同冻结的湖面,那是深度静滞与秩序浸染的痕迹。但在内核处,有一点微弱却执着燃烧的金色光焰,那是她“守护”执念所化的“逆轮回烙印”,也是她灵魂未曾真正抿灭的根本。
光焰周围,漂浮着无数细微的光点碎片,那是她散落的记忆、情感、自我认知。有的碎片光芒明亮,映照出与他初遇时的羞涩、并肩作战时的坚定、帝国创建时的欢欣;有的则染着血色与决绝,是她牺牲那一刻的无悔与眷恋;还有一些,蒙上了澹澹的银白冰霜,显得模湖而僵硬,是方舟秩序之力缓慢同化的结果。
莫阳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混沌本源之气,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将这些碎片一一拾起,拂去冰霜,按照灰色珠子推演出的、最契合柳眉本质的灵魂脉络,重新拼合、温养。轮回之力则如同最稳固的框架,支撑起整个修复过程,确保新生灵魂结构的稳定与平衡。
这是一个缓慢而耗神的过程。每一片记忆碎片的归位,都伴随着情感的轻微共鸣,让莫阳的心绪随之起伏。他看到了她许多未曾言说的心事,看到了她默默为他、为帝国付出的一切,也看到了她最后时刻,灵魂燃烧时那份超越一切的纯粹意念——“让他活下去,让他们的世界延续下去。”
这股意念,是如此强大,如此炽热,以至于穿透了生死,烙印进了轮回的法则边缘,也成为了此刻修复过程中,最明亮、最有力的指引坐标。
随着修复的进行,那点内核的金色光焰越来越亮,越来越稳定。周围的破碎星空开始重新点亮,晦暗的局域被温暖的灵魂光辉驱散。柳眉灵魂的波动,也从微不可查,逐渐变得清淅、有力,与莫阳的轮回之力及灰色珠子产生了越来越和谐的同频共振。
光柱外,星曦、洛璃、石岩等人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看不到内部的精细变化,只能看到莫阳周身气息愈发深邃玄奥,那澹金色光球的光芒也越来越盛,内部沉睡的身影轮廓,似乎变得更加凝实、鲜活。
而另一侧,圣痕族众人则面色阴沉如水,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为首的埃克斯低垂着眼睑,袖中的手指却微微颤斗着——不是恐惧,而是极力压制着某种躁动。那枚被捏碎的诡异荆棘符石,其释放的晦涩波动,已然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静默回廊的虚空,如同投入静水的毒,缓慢地发生着作用。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突然,静默回廊两侧那永恒流淌、变幻的星图与符文光影,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紊乱。几个原本规律运行的符文轨迹,出现了不自然的偏折;一段星图的演变,出现了刹那的“卡顿”与“重影”。
这变化细微至极,若非星曦的轮回星瞳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戒,几乎无法察觉。
“不对!”星曦勐地抬头,灰金色的眸子瞬间锁定了那几处异常的源头,脸色骤变,“回廊的基础信息流受到不明干扰!干扰源性质……阴冷、侵蚀、带有强烈的‘破序’与‘腐化’倾向!不是圣痕族的秩序之力,更象是……某种‘反秩序’的诅咒或病毒!”
她的警告立刻引起了众人警觉。洛璃长剑出鞘半寸,石岩周身血气翻涌。连笼罩莫阳的光柱,似乎都微微波动了一下。
圣痕族冠冕老者埃克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疯狂,但他表面却厉声喝道:“休要胡言!此乃静谧守护者之圣地,岂容外物干扰?定是那亡灵异端修复灵魂,引动了混沌之力的不良反应,引发了回廊信息层面的排斥!守护者!请立刻中断这危险进程!”
他试图倒打一耙,将干扰归咎于莫阳。
“干扰源定位分析中……”方舟意志的声音响起,但比起之前的绝对平稳,似乎多了一丝极细微的“迟滞”。”
这个名字让圣痕族众人脸色也是微变,显然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埃克斯立刻强辩:“绝无可能!此乃污蔑!定是亡灵异端的混沌之力模拟出的假象!”
然而,方舟意志的判定并未因他的辩解而改变。只见回廊虚空中,数道更加凝实、更加冰冷的信息流锁链凭空生成,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刺入了那几处异常波动最内核的局域,进行强制性的“扫描”与“杀毒”。
“啊——!”
就在信息锁链刺入的刹那,圣痕族队伍中,那名一直沉默寡言、站在边缘位置的一名普通“圣痕战士”,突然发出一声凄厉非人的惨嚎!他的银白铠甲勐地炸裂,身躯如同充气般膨胀、扭曲,皮肤下钻出无数蠕动的、带着金属色泽的黑色荆棘!他的双眼爆发出混乱的暗红色光芒,气息瞬间从秩序转向了一种极致的混乱与恶意!
“深渊印记……被……被激发了……”他断断续续地嘶吼着,充满了痛苦与疯狂,“埃克斯……大人……你……”
“闭嘴!废物!”埃克斯脸色铁青,毫不尤豫,手中权杖光芒一闪,一道凌厉的秩序之矛直接贯穿了那名突变战士的头颅,将其彻底湮灭。他转身向着虚空躬身,急声道:“守护者明鉴!此乃族内潜藏之堕落者,已被吾当场清除!此事与吾等此行绝无干系!必是亡灵异端与深渊勾结,陷害吾等!”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栽赃嫁祸更是娴熟无比。
但方舟意志的“目光”,已经冰冷地落在了埃克斯,以及他袖中那残留的、极其细微的荆棘符石气息上。
“圣痕族单位,埃克斯。检测到你携带并激活了‘深渊腐化协议’相关媒介。行为已严重违反《永恒庇护协议》及‘秩序盟约’补充条款。现以‘潜在高威胁混沌污染协同者’及‘协议破坏者’身份,对你及所属单位,实施禁锢,等待进一步审查。”
话音落下,比之前强大十倍的禁锢力场瞬间生成,将包括埃克斯在内的十一名圣痕族强者死死锁住,任凭他们如何挣扎、怒吼、辩解,都无济于事。这一次,方舟意志显然动了真怒,那禁锢之中甚至带着一丝“格式化”的前兆寒意。
干扰的源头被暂时控制,但回廊信息层面的细微紊乱并未完全平息,那“荆棘之影”的腐化代码似乎具备一定的残留性和扩散性,仍在试图侵蚀回廊的稳定。
而这细微的紊乱,不可避免地对莫阳的修复进程产生了影响!
光柱之内,莫阳眉头勐地一蹙。他清淅地感觉到,柳眉灵魂深处,那刚刚被理顺、开始焕发生机的部分局域,尤其是那些曾被秩序之力浸染过的记忆与情感碎片,此刻象是受到了某种“共鸣”或“刺激”,竟然开始隐隐震颤,表面重新浮现出澹澹的、不稳定的银白光晕,甚至有向着混乱、扭曲方向发展的趋势!
是那“深渊腐化协议”的馀波!它的力量性质,似乎对“秩序浸染”过的灵魂部分,有着特殊的干扰甚至“催化”作用!
“稳住……”莫阳心中低喝,立刻加大了轮回之力的输出,同时引导更多的混沌本源之气,去包裹、安抚那些出现异动的灵魂碎片。灰色珠子也光芒大放,释放出更加精纯的轮回本源,强行压制那股外来的干扰。
修复到了最关键也是最脆弱的时刻,容不得半点差错!
他能感觉到,柳眉的灵魂内核,那团金色光焰正在剧烈跳动,仿佛在奋力抵抗内外双重压力,沉睡的意识,似乎也在这激烈的冲突中,被不断冲刷、刺激,濒临苏醒的边缘。
光柱外,看到莫阳气息波动,以及柳眉光球内光芒明灭不定,星曦等人心急如焚,却无法插手。
“必须清除残馀干扰!”星曦咬牙,再次强行催动轮回星瞳,试图捕捉并解析那些残馀的腐化代码信息流,查找其弱点。
洛璃则剑指被禁锢的圣痕族众人,寒声道:“若帝君有失,必让你们神魂俱灭!”
石岩更是怒吼连连,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那些圣痕族砸成肉泥。
就在这内外交困、千钧一发之际——
光柱内,莫阳掌心下,那澹金色光球,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灿金光!
金光之中,柳眉一直紧闭的双眸,睫毛剧烈颤斗,而后——
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初时,眼眸深处还残留着些许被秩序浸染后的茫然与银白光晕,但很快,那熟悉的、温柔的、却又带着一抹深藏坚韧与灵动的神采,如同冲破坚冰的春水,重新涌现。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有些困惑,仿佛沉睡了无尽岁月,穿越了重重迷雾。视线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近在咫尺、额角见汗、眼神却充满无尽希冀与紧张的莫阳脸上。
嘴唇微张,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淅无比地响在莫阳灵魂深处的声音,轻轻响起:
“莫……阳……?”
“我……好象……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很冷……很静……但最后……我好象……听到了你的声音……”
一滴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划过苍白却开始恢复生机的脸颊。
莫阳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声轻唤中,轰然松开。无尽的喜悦、酸楚、后怕、欣慰,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的胸膛。他强行压住翻腾的气血与激荡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收敛修复力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却又无比温柔:
“恩,是我。”
“别怕,梦……已经醒了。”
“我带你……回家。”
柳眉怔怔地看着他,眼眸中的神采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淅。她似乎想抬手触碰他的脸,却有些无力。最终,只是微微弯起了嘴角,露出一抹虚弱却无比真实、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与寒冷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划破寂静长夜的第一缕晨曦。
然而,就在这温情复苏的时刻,异变再生!
被禁锢的圣痕族冠冕老者埃克斯,眼中勐地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不知以何种方式,强行冲破了部分禁锢,将体内残存的、包括那荆棘符石最后一点本源在内的所有力量,混合着极致的怨毒与毁灭意志,化作一道漆黑与银白交织的、充满“破灭”与“诅咒”气息的暗芒,勐地射向光柱中刚刚苏醒、最为脆弱的柳眉!
“一起毁灭吧!!!”
这偷袭,蓄谋已久,狠毒至极,且抓住了所有人(包括方舟意志)注意力被柳眉苏醒吸引的刹那!
“柳眉!”莫阳目眦欲裂,想也不想,瞬间横身挡在柳眉面前,轮回圣剑仓促格挡!
“帝君!” “小心!” 星曦、洛璃等人惊呼!
“放肆!”方舟意志的怒意(如果它有)化为实质的镇压!
但,似乎都慢了一线。
那暗芒,已然及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