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舌尖小心翼翼地扫过伤口最狰狞的边缘,卷走新渗出的血珠,抚过火辣辣的创面,带来灵魂战栗的触感。
缘一所有的动作、呼吸、甚至疯狂流转的思绪,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止键。
他只能怔怔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看向那正在发生的,超出他所有理解范畴的事情。
严胜没有看他。
他羞愤欲绝的为了挣脱神之子的桎梏,难以启齿的只能用此等方法。
他只是偏着头,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斗着,
只是细致地,舐着那道为他而划开的伤口。
一下,又一下。
吞咽的声音很轻,在寂静的雪夜里却清淅得惊心动魄。
“啊”
缘一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他猛地松开了手,放开身下人,从严胜身上爬起来。
缘一立刻跪坐在地,原本苍白的面容瞬间染上大片绯红,先前那股阴郁近乎森然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滚烫的无措与羞赦。
“兄兄长大”
缘一无意识的抚上左手掌心,触摸前不久的温热,红着脸看向眼前,旋即愣在原地。
严胜躺在凌乱的被褥间,黑色的长发早已散开,铺了满枕,几缕被汗水和血迹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
紫色的衣襟被他挣扎和缘一的压制扯得松散,露出大片锁骨的皮肤,上面溅满了斑斑点点的、属于缘一的血液,妖异至极。
那双握刀的白淅双手,腕骨处被他捏得一片通红,甚至泛起了青紫的痕迹,无力地垂在身侧。
眼前极具冲击力,因他而生的狼狈与艳丽的景象,狠狠烫在缘一瞳孔里。
“兄长……!”
缘一仿佛又变回了一只大狗,前倾身子为自己扑倒主人而疯狂道歉,手足无措,悔恨滔天。
“兄长!缘一知错!”
缘一膝行两步想要扶起严胜:“兄长,对不起,我把您弄伤了,我我只是不想您继续这样睡下去。”
他语无伦次,看着严胜直起身子,蹙着眉看自己。
他惊慌的看着严胜身上四洒的血液,又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视线慌乱地游移,兄长向来洁净如月的衣衫上溅满了自己肮脏的血,苍白的皮肤上绽开触目惊心的红痕,腕间那圈青紫的淤痕更是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竟将兄长弄成了这副模样。
“我,我去找个碗,兄长大人!”
缘一当即起身,
不能这样直接,太脏了,怎能让兄长这般直接触碰污秽的伤口。
要用干净的碗,接新鲜的。这样兄长会不会愿意多喝一点?
“站住。”
缘一当即站住,回头怯怯地看着严胜,顺从的挪回他身旁坐下,垂着头红着耳不敢再看。
严胜浑身酸软的坐起来,活动了下青紫的手腕,拧着眉看眼前人。
“我这次睡了多久?”
难道他自炭吉家睡下后,睡了很久吗,五年?还是十年?
缘一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他才喃喃出声。
“不……不知道。”
赤红的眼底又泛起那种空茫的、近乎破碎的神色。
“您刚睡下……我就……”
他就等不了了。
连一秒钟都等不了。
刚睡下?
严胜正欲拧眉,却见面前男人颤斗起来,赤眸失焦的看向虚空。
严胜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里浸满了疲惫,带着近乎认命的柔软
“缘一,冷静点。”
严胜坐直身,将落下的长发挽到耳后。
“你知道的,兄长总会醒”
“骗人。”
严胜尚未说完的话被缘一打断,截停在空气里。
他僵硬的看着刚刚还在他面前怯怯不安的人,缓缓抬起眼眸。
那双赤眸无光的看着他,晦暗不清。
一股被庞大掠食者锁定的恐惧瞬间撰住严胜的咽喉,瞳孔猛缩。
缘一轻声道:“您根本不愿意活下去吧,兄长。”
死寂弥漫
严胜毛骨悚然的看着眼前人。
缘一缓缓倾身靠近,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在瞬间将他完全笼罩,吞没,带来无处可逃的压迫感。
“为什么,不愿意活下去?兄长?”
严胜的身体彻底僵住。
“您以为,我无法察觉吗?”
缘一近乎耳语般呢喃,气息拂过严胜颈侧,激起细密的战栗。
“您根本就没打算活下去吧?就打算这样一直睡,一直睡,睡到再也醒不过来为止。”
“不”
严胜干涩的张了张嘴:“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喝我的血呢。”
缘一不容他喘息,赤眸空茫的看着他。
“为什么宁愿在沉睡中日日虚弱枯竭,也不肯让我救您?”
“这十年,我背着您走路的时候,经常会想,如果有一天您真的醒不过来怎么办?”
缘一分明看着他,面容却是平静的,眼眸却空茫的近乎混沌,如同风雪肆虐后荒芜的荒野。
严胜浑身一颤。
“为什么一次次的同我说您会醒来?”
缘一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温热的液体滴在严胜脸上,和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泪。
“因为我说过,要同您同生共死是吗。”
缘一笑了一下,却恍若在哭。
“所以您每次睡着,都会说自己还会醒来,是为了稳住我,对吗。”
疑问的话语,斩钉截铁的语气。
严胜无力的张了张嘴,一根染血的手指却轻轻抵上他的唇瓣,缘一对他温柔的嘘了一声。
缘一不想听也不能听严胜的辩解,他怕一听便心软,怕一听就放纵。
他继续道。
“您猜的对,兄长大人,缘一对您,从无虚言。”
“缘一曾想过,若您真的就此长眠,再也无法回到我身边,我就带着您回到继国家,回到那颗柿子树下。”
他仿佛已然看见那场景。
“然后躺在您身边,让雪把我们一起复盖。”
“缘一想过很多很多,但想的所有结局里,都没有您离去而我还能活下去这个选项。”
严胜说不出话,金红的瞳孔对上赤眸,近在咫尺中,他能清楚的看见缘一眼底那片空茫之下,正在疯狂滋长的,某种近乎狰狞的决心。
“您要我活到什么时候呢?五十岁,七十岁,还是八十岁?”
“若兄长大人还活下去,缘一便能活。”
缘一笑笑,泪水涟涟的看着身下人,发出卑微的祈求。
“兄长大人,求您了,别丢下缘一。”
神子从诞生起,便灼热集中的日之呼吸停滞了。
严胜听着缘一的呼吸变了调,短促的,压抑的,像被困在笼中的鸟,每一次振翅都撞在看不见的栏杆上。
他们是柿子树的枝丫,虽然分开生长,但根是连在一起的。
若一根枯死,那另一根也会慢慢枯死,因为养分要从根来,而根只有一条。
“为什么想要死呢,为什么啊,兄长大人?”
严胜茫然的看着他。
他没有想去死,他只是没那么想活。
“您说我祈求神明是没有用的,那我便不求了。”
万千神佛,也拗不过他兄长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