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整理完时,迷迷茫茫的严胜终于反应过来,仰起头,努力绷出严肃点表情。
“缘一,怎可这般抱我,不成体统。”
缘一从善如流:“缘一知错。”
手却箍着幼崽的腰,分明没有放下的意思。
严胜认真听着,竟然也未在追究,仿佛斥责完这一句,大脑积攒的智商就用完了。
严胜安安静静地坐着,似乎又要睡过去,脑袋一点一点的。
发丝终于恢复顺滑,如墨缎般披散下来。
六目恶鬼慢吞吞的从胞弟腿上爬下来,看着自己的头发,满意的摸了摸。
缘一收拾好东西,看向严胜。
“兄长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
他记得来时路过寺庙荒废的后院,有一方干涸的莲池。
“去……何处?”严胜却抬起眼皮,问。
“后院莲池。去取些藕。”
严胜的衣物华贵又繁复,如今为了节省鬼力保持这般形态,衣物更是拖地,若是随他去,怕是要弄脏了。
“我也去。”
严胜打断他,仅到他大腿根部的恶鬼窝在层叠衣物中,仰着脸看他,十分严肃。
“你尚且年幼,需有人看着。”
缘一听话的点头,俯身抱起了严胜。
“多谢兄长大人关爱缘一。”
月光下的莲池只剩一片龟裂的泥地和几茎枯败的荷梗。
缘一将严胜放在池边干净的石头上,仔细叮嘱:“请兄长在此等侯。”
他自己脱下鞋袜,卷起裤腿,赤足踏入冰凉的淤泥中。
他小心地摸索着,手指探入泥下,查找着沉睡的藕节。
严胜坐在石上,六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月光下在泥塘中摸索的弟弟。
小脑袋一点一点,又强迫自己醒来,睁大了六只眼睛瞧着胞弟,生怕他掉到水里去。
不多时,缘一找到了几段还算完好的藕。
他回到池边,就着池中残馀的浅洼,仔细将藕和手脚上的污泥洗净。冷水激得他皮肤微红。
洗净后,他才走回严胜身边,重新背起他,穿好鞋袜。
回到大殿,缘一生起一小堆火。
橘色的火光跳跃起来,在残佛低垂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缘一径直将藕放进火堆里,任火灼烤。
严胜瞧着火光,又瞧着屋外的月光,闭了闭眼,恢复了些力气后,再度化为原本模样。
不过片刻,高贵凛然,威严赫赫的紫织武士便出现在寺庙中。
眉眼沉静,气息凛冽。
缘一瞧着威武的兄长,又变回了懵懂无知依恋兄长的胞弟,凑了过去,熊耳朵上的日轮花牌一晃一晃。
“兄长大人不再休息会儿吗。”
严胜淡道:“夜里你该休憩,我来守夜。”
缘一跟着继国夫人长大,总是看着她求神拜佛保佑自己的幼子快些好起来。
小小的年岁,便在金佛神象面前跪坐长大。
遇见此间寺庙,即便已快荒芜,他还是跪坐下来,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严胜疏懒的倚靠在柱旁,六只鬼眼闲闲掀起。
分明是神象之地,恶鬼却这般堂而皇之的直视神象,未有敬意。
严胜冷漠的看着上首神象,走过地狱一趟,他知晓世上有神,却并不信神,若神明当真眷顾他,为何不让他早早堕入忘川河中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他尊敬神明,但绝不肯做塑了金身的任何一座神佛的信徒。
待到缘一睁开眼,拜了三拜,转过身,悲天悯人不似凡尘浑身上下皆是神佛性的神之子落入凡尘,开始巴拉火里的烤莲藕。
严胜问:“你求了什么?”
他前世进了鬼杀队后,先是当了缘一的继子,又不符合规矩的同日柱大人同食同寝。
后续当了月柱,即便出任务也未曾与缘一多分离。
日夜相见,他也未曾见过缘一求过什么。
他总是那样一派满足淡然的样子。
炼狱曾说,接缘一到鬼杀队后,众人皆讶于他那份近乎淡然的随顺。
仿佛去往何方,停留何地,与谁在一起,做何事,都无可无不可,如云如水。
直到严胜也进了鬼杀队,他们才见过缘一如此亲近一个人,从不笑的缘一会对他笑,素来沉默寡言的剑士独独愿意与他多言。
而今,严胜也是第一次见缘一在神前垂首。
缘一没有立刻回答。他将手中烤好的莲藕轻轻掰开,藕断的瞬间,银白的细丝缠绵不绝地牵连在两瓣之间,在火光下莹莹发亮。
听闻他问话,缘一抬起眸,将其中半段藕递给他。
严胜蹙眉,本欲推拒这不属于鬼的食物,却听缘一的声音响起。
“缘一求,神明大人高抬贵手。”
他抬起眼,火光在瞳孔里跃动。
“让缘一同兄长永生永世,携手同行。”
好恶心。
严胜喉头一紧。
心底某处骤然涌起陌生的暖意,可与此同时,强烈的生理性厌恶翻涌而上,几乎要干呕出来。
他死死压住那冲动,手指收紧,接过了那半截莲藕。
丝丝缕缕,依旧牵连着缘一手中另一半。
藕断丝连。
他看着手中半截莲藕许久,忽然伸手,将它塞回缘一的嘴中。
缘一一怔,眼眸微微睁大,茫然的凝望他。
严胜却已收回手,向后靠上斑驳的柱子,一条腿曲起,姿态疏懒。
他仰头望向佛龛上残缺的慈悲面容,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高抬贵手?”
他低声重复,六目鬼眼微抬,分明身处下首,却睥睨着上首斑驳的神象。
“那你求错人了,缘一。”
你该求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