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看着湿润的地面,这才反应过来,用通透一寸寸看着严胜的身体,发现那胃部依旧饿的痉孪,身体里并无他物。
他喘着气,分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眼泪却毫无征兆的流下来。
“兄长,对不起,是缘一的过错。”
他一边小声的哭,一边凑上去,用相对干净的手背,擦拭严胜嘴角的污渍。
“但是,不能吃,真的不能吃,您不能去地狱。”
严胜见他触碰自己,下意识想后退,可看见缘一眼中的泪,猛地一僵。
有些无措的蜷缩起来,像只被狠狠教训后不知所措的大型动物,任由弟弟擦拭。
六只鬼眼中翻腾的食欲,似乎暂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所压制,没有再去看四处散乱的肉块,只眨着眼看面前人。
呆愣半晌,他伸出手,长着尖锐紫色指甲的手,小心的抹去缘一眼角的泪。
看着面前的额上长着红色斑纹的少年,再次恢复那副面无表情的空茫模样。
六目恶鬼唔了一声。
总觉得,好象见过一个,和他长的很象的人哭过。
不想再见。
缘一吸了吸鼻子,将他与严胜手腕上的绳子再缩紧了些,严胜偷偷摸摸搞事的可能性彻底消失。
他牵着兄长继续往前收敛散落的尸身,时不时就要回头看一眼,看看兄长有没有趁他不注意偷吃自助餐。
待到天将亮时,缘一将今夜收敛好的尸身全部埋进了土里,又拿着石头放在墓前,双手合十,闭眼替众人祈祷。
六目恶鬼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晃着手上的绳子。
做完一切,缘一牵着严胜回了八叠小屋,仔细的为他和自己洗干净手。
不知是饥饿太久,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缘故,严胜回到房间,便在被褥中沉沉睡去。
双目紧闭,呼吸轻浅的难以察觉。
缘一将他拢在怀里,进入梦乡。
等他醒来时,外面天光已然大亮,日光在屏风的遮挡下,一丝也照不进屋内。
严胜还没有醒来,缘一坐在他身边,安静的看着他发呆。
三柱是为了查询继国家恶鬼潮而来,如今虽已大概探查完毕,也知晓了进攻继国家的恶鬼们的结局,可为避免有漏网之鱼,三人一早便出了门,分工协作,在城内和城外都仔细的巡查。
院内的柿子树被太阳照射的影子从一边换到另一边,灼热的太阳逐渐隐没在群山之后。高天之月缓缓升起。
缘一在房间内一直看着严胜发呆,几乎没变过坐姿。
严胜没醒来。
缘一看着那紧阖的六目,通透再一次一寸寸的扫视兄长的身躯。
除了因为饥饿而逐渐有些萎缩,抽搐痉孪的胃部,别的地方一切良好。
可是兄长,没有醒来。
傍晚时分,外出的三柱带着风尘与兴奋归来。
炎柱的大嗓门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缘一少年!严胜少年!快出来!有好消息!”
缘一听着门外喧嚣的声音,看着依旧熟睡的严胜,替他将被角仔细掖好,随即起身走出屋内,又将纸门合的严严实实。
“请问有什么事吗?”
炎柱见他一个人出来,微微一怔:“严胜少年呢?”
“兄长大人一直在睡觉。”
缘一垂下了眸:“一直没有醒来。”
三柱闻言,面面相觑,他们见过的鬼一个个比蚂蚱还能跳,一直在睡觉,这情况可没见过。
水柱看着缘一,莫名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出低落的情绪,想了想,安慰道。
“或许是因为没吃饭吧,象我们人一样,饿的时候,睡觉就感觉不到饿了。”
风柱啧了一声:“怕什么,鬼反正只会死在日轮刀和太阳之下,饿不死的,放心。”
缘一没有回话,道:“请问三位有什么事吗?”
炎柱大笑道:“缘一少年!主公大人回复了!”
水柱递过一份信筒,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昨日我们便将你和你兄长的情况由??鸦汇报回去,主公听闻详情,允许我们将你与兄长带回鬼杀队总部。”
缘一安静的听着,展开那张薄薄的信纸,目光扫过上面优雅而威严的字。
一半不认识,看不懂。
他轻声问道:“带回去之后,会怎么对待兄长?”
水柱解释道:“主公大人仁厚明智,但鬼杀队存在的根本便是灭鬼。带着一只鬼,即便是情况特殊的鬼添加,闻所未闻。恐怕会引起极大的争议和恐惧。”
他看向缘一,直言不讳:“所以,严胜必须先被控制监管,带回去后,需要接受主公大人的亲自问询,至于之后如何处置,需要主公与所有柱共同商议决定。”
风柱看着他,眼神复杂:“这已经是破例了,至少,他有了一个被商议的机会,而不是立刻被斩杀。”
缘一沉默不语。
三柱对视一眼,水柱放缓了声音,柔和开口。
“缘一,如果你兄长能通过考验,我们会,尽量将他安置在隐蔽之处,由我们或可信之人轮流看守,确保他不伤人,也尽量保护他,不让其他队员因误解或仇恨而擅自斩杀他。”
“尽量?”缘一重复了这个词。
“不是‘肯定’,对吗?”
他抬起眼,那双通透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承诺。
“也就是说,即使添加了,兄长的生死,依旧悬在别人的‘容忍’和‘判断’之间。”
风柱拧起眉,紧紧握着刀柄:“可他现在变成鬼了!”
“兄长没有做错任何事。变成鬼,非他所愿。他的生命,应该握在他自己手里。”
缘一摇了摇头。
“我没有资格替兄长大人决定生死。你们没有。鬼杀队的任何人,都没有。”
风柱烦躁的抓了抓头发:“那你难道打算带着他东躲西藏吗?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问题!
炎柱补充道:“鬼杀队是唯一一个对抗鬼舞辻无惨的组织,既能让你有可能变强斩杀恶鬼,又能给你兄长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水柱附和,试图游说他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缘一抬起眼,问:“那你们能保证,即便兄长通过了考验,众人也不会杀他吗?你们的队员,会相信兄长吗?”
三柱陷入沉默。
他们从未见过面前总是无欲无求,好似心思单一的孩子,竟然能问出如此一针见血的问题。
“我保护兄长,不是为了将他交给另一个可能审判他的地方,或是寄托于别人的‘尽量’。”
他平静道:“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兄长。若有人要斩他,须先问过我的刀。”
他厌恶木刀打击他人的感觉。
那泛起的乌青和发出的闷响,让他联想到父亲大人用竹刀责罚兄长时模样。
为了保护兄长,赤手空拳的自己是拦不住三个人的。
总会有人,趁着自己不注意,举刀冲向此刻不被众人所容的兄长。
那日看着风柱冲向兄长,看着自己被桎梏,来不及回身。看着被他捏晕在墙角,最后醒来保护他的兄长。
缘一看了很久自己的手。
缘一决定,举刀。
他回头,看了眼纸门之后。
“能决定兄长结局的,只有兄长自己。而我,会一直站在他身边,直到那一刻来临,无论那结局是什么。”
长廊一片寂静。
三柱看着眼前这个年幼的,分明从初见起便面无表情神情淡漠的孩子,如今却展露出惊人气魄与执拗。
缘一并非挑衅,只是在陈述一个他认为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属于继国严胜的生命与道路,只能由继国严胜自己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