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站在主院的门廊下,望着三位人远去的方向,直到他们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的边际。
风里不再有火焰的灼热、水流的沉静与风暴的锋锐,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属于继国家的死寂。
他闭上了眼,感受到继国家宅院里,再无其他人的气息,方才睁开眼。
闯入继国宅邸的外人也离开了。
缘一睁开眼,暗红色的瞳孔在暮色中沉静如古井。他迈开步伐,没有尤豫,转向主院深处。
主院的库房厚重门扉被轻轻推开。
缘一径直走向存放织物的局域。
指尖拂过一匹匹丝绸与锦缎,最后停驻在那抹最深沉、最纯净的紫色上。
他又找了些全新衣服,同样是雅致的深紫。
他展开衣物,比划了一下,那紫衣明显是成人穿的,比缘一高了一截,他只好一手小心的捧着,不让它沾到地上的灰尘。
又在角落的木匣里,发现了束发用的精致发带,边缘绣着细密的竹纹,缘一眨了眨眼,同样小心的收起。
他仔细地、平整地将它们打包,大包小包看着骇人,背起它们时,身形依旧平稳。
他没有走最近的路径,因为那全部被人封锁。
他背着行囊,绕了很远很远的路。穿过被人为推倒的假山,最终来到主院后方最隐蔽的一隅。
那里有一间独立的八叠屋子,院中一棵柿子树沉默伫立,枝头挂着青涩未熟的果子。
缘一将大部分包裹轻轻放在屋外廊下,只抱着最柔软的一件,拉开了面前的障子门。
暮色侵入屋内,照亮榻榻米上凌乱的被褥,以及其中那个因痛苦而紧绷、蜷缩的身影。
修长的身躯裹在被中,却止不住地剧烈颤斗。
地板上,是数道深深的抓痕,木屑翻起,染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近紫的颜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味和一种焦灼般的痛苦气息。
缘一放下东西,无声地走出去,很快打来清水。
他仔细擦干净自己的手、脸和脚,洗去一路的风尘与疲惫。
然后,他轻轻拉开被褥的一角,钻了进去。
几乎在他进入的同时,被褥被猛地掀开。
那在被褥下挣扎的身影显露出来,那是近乎二十岁青年的样貌,面容依稀有着与缘一相似的轮廓。
苍白的皮肤下青筋暴起,他的指甲尖锐,在身下的榻榻米上无意识地抓挠着,浑身都在颤斗。
前两日额上长的鬼角在今日消失,反而在那张俊美的脸上,额上和眼下,出现了四道细痕,仿若有什么东西在下方即将破土而出。
严胜自那日起,从同缘一差不多大的身躯,一路生长,从青涩的少年身躯又长成如今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样貌。
原来,兄长要变成鬼了。
而至今,严胜已经整整化鬼三天,还没结束。
他整整三天,都如此刻般,痛苦的浑身颤斗,止不住的呜咽。
忍不住了便下意识咬着自己的手臂,直至鲜血淋漓。
缘一总是小心的将他的手臂取出来,心疼的吹吹伤口,然后看着它恢复。
严胜一直在长大,缘一原本将他以前的衣物给他穿上,不到一会儿就会变成碎片。
又变回肌肤裸露,不着一物的模样。
缘一不愿离开兄长,可不能让兄长衣不蔽体,他只得去仓库查找最好的布料。
缘一静静看着被褥中陡然浑身颤斗的人。
严胜蜷缩着,玉体横陈。
肌肤是冷的白,泛着月华般幽微的光泽。
浓黑长发泼洒在深色榻榻米上,几缕湿发贴在汗湿的颈侧,细微颤斗如垂死蝶翼。
他的面容在阴影中半明半昧,剑眉紧蹙,长睫垂下颤动的阴影,白淅修长的双手在地上抓挠,尖利的紫色指甲几乎将榻榻米刮成烂沫。
缘一没有害怕,也没有说话。
他靠过去,伸出手。
轻轻托起兄长的上半身,将他颤斗的身体揽入自己的怀抱中。
他还是从前的样子,兄长却被迫长大了。
他只能抱住严胜的上半身,让严胜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严胜的浑身都是温凉的,肌肤触手如玉一般细腻。
缘一一只手环过他因疼痛而弓起的脊背。
另一只手,以一种稳定而轻柔的节奏,一下,一下,拍抚着。
怀抱里的躯体冰冷而战栗,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压抑的痛楚呜咽。
那双痛苦蜷曲的手在拍抚中,渐渐不再挖烂地板。
缘一将脸颊轻轻贴在兄长汗湿的额发边,呼吸交融。
声音轻得象一片羽毛坠入深潭,穿透了那层痛苦的迷雾。
“兄长,缘一在,别怕,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