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退去后的清晨，总是格外寒冷。
钟岱醒了。
他先是动了动手指，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迷茫，到震惊，再到最后的清明，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他坐起身，看着周围的一切。
炸开的大门，满地的碎玻璃，空气中残留的火药味，以及手腕上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留下的淤青。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脑海。
被骗入安全屋，被下药，被当成宠物一样喂养，还有那些在幻觉中把我看成樱的荒唐画面。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我不敢看他。
我象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等待着那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他会杀了我吗？
或者更糟，他会用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转身离开，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我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终于，他动了。
我听到他下床的声音，听到他穿鞋的声音，听到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的脚步声。
“哒、哒、哒。”
每一步都踩在我的神经上。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整个人缩成一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脚步声在我面前停下了。
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全身紧绷，等待着那个巴掌，或者是那句“滚”。
但是，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这种沉默比打骂更让我窒息。看书屋 芜错内容
“说话啊！”
我终于受不了了。
我猛地抬起头，冲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为什么不骂我？！你为什么不打我？！我是个骗子！是个疯子！我把你关起来，给你下药，把你当成玩偶一样摆弄！你还在等什么？报警啊！把我抓起来啊！”
眼泪决堤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月岛家主，也不再是那个伪装完美的“影子”。
此时此刻，我只是一个崩溃的、丑陋的、绝望的女人。
“我就是嫉妒！我嫉妒樱！嫉妒得发疯！”
我抓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嘶哑。
“还记得那个便利店吗？还记得那场该死的舞会吗？”
“当你和她在货架前相视一笑的时候，当你牵着她的手滑入舞池的时候你知道我在哪里吗？”
“我就在角落里，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看着你们！”
“你们身上都在发光！那种光太刺眼了，刺得我眼睛生疼，刺得我浑身都在烧！”
“凭什么她是光？凭什么她是正义？凭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你全部的爱？而我呢？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脏事，为了你把灵魂都卖给了恶魔，可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一个好用的工具？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影子？”
“我想把你变成残废！我想把你变成傻子！这样你就哪也去不了了！这样你就只能依靠我了！我想把你的翅膀折断，把你锁在笼子里，让你这辈子都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我不仅想做你的影子，我还想吞噬光！我想让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想取而代之！”
“现在你满意了吗？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真实的我！这就是月岛琉璃！一个自私、贪婪、恶毒的怪物！”
我一口气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吐了出来。
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发霉的、腐烂的念头，终于暴露在阳光下。
我说完了。
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钟岱依然没有说话。
他看着我，眼神很深，深得象是一口古井，让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过了很久。
他缓缓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
“说完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我害怕。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伸出手。
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以为他要打我。
但他的手却落在了我的头顶。
轻轻地，揉了揉我凌乱的头发。
“这就是你的心里话？”
“是。”我咬着嘴唇，倔强地看着他。
“很诚实。”钟岱点了点头，“虽然很难听，但至少是真话。”
“你不生气吗？”
“生气。”钟岱坦然地说道，“我很生气。任谁被关起来下药都会生气的。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合伙人的份上，我现在可能已经报警了。”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这不全是你的错。”
钟岱叹了口气，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我。
“擦擦吧。哭得象个花猫一样。”
我接过手帕，呆呆地看着他。
“琉璃，每个人心里都有怪物。”
钟岱看着我，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我有，樱也有。只是我们学会了把它关在笼子里。而你你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让怪物跑了出来。”
“你害怕失去，害怕孤独，害怕被遗忘。”
“你把我关起来，不是因为你想伤害我，而是因为你想确认，我对你来说是不是真实的。”
“我”
我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委屈。
天大的委屈。
原来他都懂。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我已经做了那种事”我抽泣着说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谁说回不去了？”
钟岱站起身，向我伸出一只手。
“只要你想回去，随时都可以。”
我看这只手。
宽大，温暖，掌心有茧。
这是一只把你从地狱拉回人间的手。
我尤豫了很久。
我看着自己沾满灰尘和泪水的手，觉得那么肮脏，那么不配。
“我我不配”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的。”
钟岱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我的手，用力一拉，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跟跄了一下，撞进他的怀里。
熟悉的烟草味混合着薄荷味扑面而来。
“琉璃，听着。”
他在我耳边说道。
“我不认同你的做法。把你关起来这件事，我会记很久的仇。但是”
“我也无法否认，在那个虚假的梦里，在你抱着我哭的时候我心疼了。”
“你是我的影子。如果影子坏了，光也会暗淡的。”
“所以，别把自己当成怪物。”
“你只是病了。”
“既然病了，那就治。”
“我会陪着你治。”
听到这句话，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
仿佛要把委屈、孤独、恐惧，全部哭出来。
钟岱没有推开我。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我把他的衬衫哭湿。偶尔，他的手会轻轻拍拍我的后背，象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阳光通过破碎的大门洒在我们身上。
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里。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彻底改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合伙人，也不再是那种暧昧不清的暧昧对象。
我们是共犯。
是彼此知晓了对方最丑陋一面，却依然选择拥抱的共犯。
虽然破碎了，虽然有裂痕。
但重新粘合在一起的我们，比以前更加紧密，更加无法分割。
“钟岱”
“恩？”
“我还是嫉妒樱。”
“我知道。”
“我还是想把你关起来。”
“你敢。”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又发病了”
“那就再吃药。”
钟岱推开我，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但这次，药方由我来开。”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破涕为笑。
“好。”
我点点头。
“听你的，钟医生。”
废墟之上，我们相视而笑。
虽然前路依然充满荆棘，虽然我的病可能永远治不好。
但至少，我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这个男人，都不会放开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