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依然是那副光鲜亮丽的模样。
但对于今晚的琉璃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刑场。
她站在人群边缘,手里紧紧捏着酒杯,试图用那宽大的蓝色裙摆遮住自己微微发抖的腿。
这件礼服不仅老气,而且因为尺寸不合,胸口有些空荡荡的,这让她不得不时刻挺胸收腹,以免走光。头发虽然勉强盘了起来,但因为没有定型喷雾,几缕碎发已经不听话地垂了下来,显得有些邋塌。
周围的贵族小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目光时不时地飘向她,然后掩嘴轻笑。
“那是月岛家的大小姐吗?天哪,她怎么穿成这样?”
“听说她的那个全能执事辞职了?啧啧,看来传言是真的,没了那个管家,她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真是丢人,这种场合穿这种过季款,也就是她脸皮厚才敢来。”
这些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往琉璃耳朵里钻。
她咬着嘴唇,假装没听见,目光死死地盯着宴会厅的大门。
她在等凌墨言。
只要墨言哥哥来了,只要他不嫌弃我,这些人算什么?
终于,大门打开。
凌墨言在一群军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依然那么耀眼,穿着笔挺的白色军礼服,肩章上的金星闪闪发光。他一出现,就象是一个发光体,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琉璃的眼睛亮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提着裙摆迎了上去。
“墨言哥哥!”
凌墨言停下脚步,转过头。
当他的视线落在琉璃身上时,那原本还算温和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紧接着,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
“琉璃?”
他上下打量着她,象是在看一个在大街上乞讨的疯婆子。
“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琉璃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想过他会惊讶,想过他会关心,甚至想过他会生气。
但她没想过,他会用这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她。
“我……我身体不太舒服……”琉璃慌乱地解释,“而且……而且家里出了点事,钟岱他……”
“又是那个管家?”凌墨言不耐烦地打断她,“怎么,他死了吗?就算他死了,月岛家就没有别的仆人了吗?你就不能自己收拾一下吗?”
他指了指琉璃乱蓬蓬的头发,又指了指那件松垮的礼服。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头发像鸡窝,衣服像麻袋,连妆都花了。你知不知道今晚有多少外国使节在场?你代表的是月岛家的脸面,也是未来我妻子的脸面!”
“对不起……对不起墨言哥哥……”
琉璃低着头,眼泪在眼框里打转。
“我真的尽力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以后?”凌墨言冷笑一声,“不用以后了。既然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瞬间变大了。
那些嘲笑的目光象是一根根针,扎得琉璃浑身都在疼。
“墨言哥哥!”
琉璃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伸手拉住了凌墨言的袖子。
“别赶我走……求求你,别赶我走。我只是想见见你……我已经两天没见你了……”
凌墨言停下脚步,低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袖子的手。
那只手因为这两天自己洗衣服、收拾东西,指甲劈了,指尖有些粗糙,甚至还沾着一点没洗干净的墨水渍(那是为了写信找钟岱弄的)。
以前,钟岱每天都会帮她做手部护理,她的手永远是白淅、柔软、散发着玫瑰香气的。
而现在……
凌墨言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他象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甩开了琉璃的手。
“别碰我!”
他厉声喝道。
“脏死了!”
这一声怒吼,让整个宴会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琉璃被甩得跟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她呆呆地看着凌墨言,看着他在灯光下那张英俊却冷酷的脸。
脏?
他说我……脏?
琉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她为了找他,为了给他写信,不顾形象翻遍了整个书房弄脏的手。
那是她为了穿上这件衣服去见他,把手指都勒红了的手。
在钟岱眼里,这双手是世界上最珍贵的艺术品,连剪指甲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
而在凌墨言眼里,这只是一双脏手。
“墨言哥哥……”
琉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冲花了原本就有些斑驳的妆容。
现在的她,看起来更象个小丑了。
“把她带下去。”
凌墨言冷冷地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
“以后这种不修篇幅的人,不许放进宴会厅。”
说完,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手帕,当着所有人的面,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刚才被琉璃碰过的袖子。
然后,随手将手帕扔进了垃圾桶。
那个动作,优雅,而残忍。
就象是扔掉了一段无关紧要的过去。
琉璃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垃圾桶里的手帕。
那是白色的丝绸手帕,上面绣着皇室的金雀花纹章。
这一刻,她终于听到了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不是那个古董茶杯。
也不是那个花瓶。
而是那个名为“尊严”的东西。
“不用送。”
琉璃推开了上来想要拉她的侍卫。
她抬起头,用那张花猫一样的脸,最后看了一眼凌墨言的背影。
那个背影,不再是她梦中的太阳。
而是一块冰冷的、没有温度的石头。
“我自己走。”
她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裙摆,在所有人的嘲笑声中,一步一步走出了宴会厅。
外面的夜风很冷。
吹在她裸露的脖颈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有钟岱的外套披上来。
没有温暖的马车等在门口。
托马斯因为找不到停车位,把车停在了两条街外。
琉璃站在风中,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钟岱……”
她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
“我想回家……”
“我想喝热可可……”
“我想听你讲故事……”
“我想……我想你了……”
哭声被夜风吹散。
在这个繁华的帝都,在这个原本属于她的世界里。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彻骨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