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幽的目光掠过郁萧,径直落在下首的凛月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赞许:
“我能迅速接手雷泽,多亏了新任雷泽相凛月公主。薪纨??鰰占 冕沸悦黩
若非你熟悉雷泽卷宗,把各部底细梳理得明明白白,我恐怕还得费些功夫才能摸清诸位的情况。”
凛月显然没料到她会当众提及自己,先是一怔,随即连忙起身举杯,
“娘子谬赞了!全赖娘子英明决断,属下不过是尽了尺寸之功。”
她微微躬身,语气诚恳,
“若非娘子提前遣人勘遍雷泽山水、绘成详图,
属下也无从快速整理出各部消息,更不敢当这雷泽相之位。”
郁萧立在碧幽身侧,手中银箸正轻巧地为她夹起一块水晶糕。
那是他今日特意早起,忍着经脉隐痛做的,此刻静静躺在白瓷碟中。
他动作娴熟温顺,眼底却清明得很,将殿中各人的神色与碧幽的心思看得通透。
先前让他舞剑,跪地添酒。
是用他的身份与屈辱敲打雷泽旧部,断了那些人依附镇妖司,心存异念的念想。
如今当众褒奖凛月,点明她雷泽相的身份,便是转而安抚了。
他心中暗道,真不愧上一世能一统半个天下是北妄妖王。
凛月是前雷泽王岐沧的王妃,碧幽非但不忌惮,反倒破格重用。
这是在告诉底下的岐沧的旧部,连前王的人她都能容下重用,你们这些安分守己的,自然更有出路。
再者,凛月的话看似自谦,实则点明了“提前勘地绘图”一事。
便是在不动声色地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诸侯,雷泽的地形、各部的底细,她碧幽早已了如指掌,别想着耍花样。
一敲一抚,恩威并施,既稳住了人心,又立住了威慑,短短几句话便将雷泽的局势拿捏得死死的。
银箸轻轻落在碟中,郁萧垂着眼,掩去眼底的赞赏,唇角噙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他的右娘子,本就该是这般运筹帷幄、翻覆风云的模样。
碧幽瞥了眼碟中的水晶糕,又看了看身侧温顺布菜的郁萧,指尖漫不经心地捻著酒杯,对凛月道:
“你既熟悉雷泽,往后便多费心。
只要忠心办事,我碧幽从不亏待自己人。”
“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娘子所托!”
凛月重重点头,举杯饮尽杯中酒。
下首的诸侯们见状,神色愈发恭顺。
连凛月都能得此重用,他们更不敢有半分异心。
诸侯们纷纷举杯附和,殿中的气氛顿时热络了许多,先前的戒备与试探淡去大半。
郁萧夹着水晶糕的动作却微微一顿,他垂着眼,掩去眼底骤然翻涌的暗色。
殿中觥筹交错的喧闹,凛月的应答,碧幽运筹帷幄的语调,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只有一个念头,如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上一世的碧幽,比此刻更耀眼,更所向披靡。
那时的她,已是整个北方说一不二的妖王,锋芒毕露,野心勃勃。
麾下妖兵所向披靡,距离一统八荒只剩一步之遥。
她那般信任他,哪怕知晓他是镇妖司出身,依旧将半数兵权交予他。
甚至在他面前卸下过几分防备,说过“待我一统八荒,便许你并肩”的话。
可他呢?
他被镇妖司的正道枷锁捆住,被所谓的人妖殊途蒙了心,更被权力诱惑冲昏了头脑。
在最关键的一战,他选择了背叛。
泄露她的行军路线,联合镇妖司设下埋伏,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永远记得,她被困在诛仙阵中,满身是血,却依旧死死盯着他,眼底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失望。
他的碧幽,死了。
死在了他亲手促成的诛仙阵里。
她的身体在诛仙阵的金光中,一点点化为飞灰。
他活了很久,却比死更煎熬。
她他的余生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复活她的方法,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她消散时的血腥味,每一次闭眼都能看到她最后那死寂的眼神。
直到重活一世,他再次见到活生生的碧幽。
她眼底依旧有锋芒,依旧有一统八荒的野心,却还未经历那场灭顶之灾。
他才疯了一般,卸下所有骄傲,甘愿做她的炉鼎,受她的折辱,忍她的缠魂毒。
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只要能护住她,只要能阻止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哪怕让他付出性命,哪怕永远得不到她的信任,也心甘情愿。
她在一点点铺就一统八荒的路。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更不会再做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罪人。
“发什么呆?”
碧幽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指尖敲了敲案几,
“连布菜都不会了?”
郁萧猛地回神,手背狠狠擦了擦眼角,才敢抬头,
“属下知错。”
他将菜轻轻放在她碟中,指尖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颤抖里,藏着怎样撕心裂肺的悔恨,怎样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怎样孤注一掷的决心。
殿中酒过三巡,坐在末位的一位诸侯辞泽按捺不住了。
他本是岐沧旧部,向来亲近镇妖司。
先前见郁萧折辱、凛月受重赏,心中便存了不服。
一个降妖仙君做炉鼎,一个前王王妃做相,这北妄妖王未免太过肆意。
辞泽端著酒杯起身,语气带着刻意的恭敬,眼底却藏着试探:
“娘子英明,雷泽能得娘子治理,实乃福气!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郁萧,
“听闻郁仙君昔日在镇妖司,专司除妖。
如今却成了娘子的炉鼎,这般身份逆转,怕是会让郁仙君和镇妖司那边
对娘子心生芥蒂吧?”
这话看似关切,实则暗戳戳挑事。
既质疑郁萧的忠诚度,又暗示碧幽重用仇敌会引来祸患,更是试探她是否忌惮镇妖司。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诸侯们纷纷侧目,想看看碧幽如何回应。
凛月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圆场,却被碧幽一个眼神制止。
碧幽端著酒杯,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眼底笑意未减,却透著几分冷意:
“白水水君是在教我用人?”
辞泽心头一紧,连忙躬身:
“属下不敢!只是担心镇妖司借机发难,给娘子添麻烦。”
“添麻烦?”
碧幽轻笑一声,目光转向身侧的郁萧,语气带着几分玩味,
“我的炉鼎,是否会添麻烦,难道不该问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