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秀英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看到是蒋开他们，脸上虽然还维持着客气的笑容，但眼底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喜。
她是个明白人，也一直觉得这个蒋开心眼子太多，跟自家老头子直来直去的性子不合，所以上次这个蒋开开口买狗的时候她才会发这么大的火。
但是毕竟是自家老爷们的手把弟兄，她只能笑着招呼：“哎呀，蒋开兄弟来了？快，进院儿，外头冷！”
而此时的李卫东却像没听见一样，依旧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用猎刀打磨着手里易拉罐的倒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李卫兵一看东哥这态度，立刻想起自己老爹以前喝多了也骂过蒋开不是东西云云，心里也有了计较，同样交叉的套著袖子，蹲在那里梗著脖子没吭声。
殷秀英见儿子和大侄子这副模样，心里清楚这俩兄弟这是不待见蒋开，但面子上还得过得去，便笑骂了李卫东一句：“你这孩子，没看见你蒋叔来了？一点礼数没有！”
蒋开连连摆手，脸上笑容不变：“没事没事，嫂子，卫东大侄子忙着呢，我们站站就行。”他目光扫过李卫东手里的易拉罐，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掩去，看向从屋里走出来的老李，“建军老哥，腿咋样？瞅著能走路了啊？”
猎帮那几个老人看见李建军，倒是都挺热情地打招呼：“建军哥！”“老把头！”
李建军脸上也露出笑容，点点头：“都来了？屋里坐，外头冷。”
蒋开却笑道：“不了不了，建军哥，我们牵着狗呢，就不进屋了。”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瞟向趴在李卫东脚边打盹的白胖儿，脸上堆起更“诚恳”的笑容，“其实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跟老哥，还有卫东大侄子商量商量。”
李卫东这时突然停了手里的活计，把猎刀“啪”一声按在旁边的木桩上，声音不大，却让场面静了一下。他头也不抬，冷冷地甩出一句：“不进来就走吧，家里还有事呢。”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连老李都愣了一下。但老李毕竟不是真傻，他只是重情义，如今看儿子这态度，再联想到过去一些细微的不对劲，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不过他还是维持着基本礼数，对蒋开说：“行了，老弟，我们家这小子野惯了，不会说话。你有啥事就说吧。”
蒋开脸上笑容僵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但很快恢复，呵呵笑道：“建军哥，您可是咱金泉屯，不，是咱这片儿当年的头号炮手！”
他先捧了一句，然后才切入正题，“是这么回事，我呢，最近弄了条不错的崽子，看着有点头狗的味儿。可您也知道，拖头狗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得有硬茬子领着、压着才行。”
说得着时，蒋开的语气顿了顿眼神看向坐在那的李卫东“我这不上回看着卫东大侄子养的狗硬吗，还是老毛子那边儿的军犬，而且我大侄子昨天不是还受了点伤，这两天恐怕没法进山了吧？”
他这话一出，李卫东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人群边上的殷子民！他受伤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除了自家人和黄子冲，就只有昨天晚上殷子民来送山货时，自己随口提了一句！好你个殷子民啊，嘴上没个把门的！
殷子民被外甥这凶狠的眼神瞪得一个激灵，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对视。
蒋开仿佛没看到似得，继续笑着说：“我就想着，能不能，借卫东大侄子这条白胖儿，帮我拖几天狗？就几天！我绝不白借，我愿意出钱！三百！三百块！咋样？等我的狗有点模样了，立马把白胖儿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狗不借。”李卫东的声音比外面的雪还冷，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蒋开脸上的笑容终于有点挂不住了。
殷子民一看这架势，赶紧硬著头皮出来打圆场，走到李卫东身边，陪着笑脸：“卫东啊，你看，蒋把头也是诚心诚意，都是打猎的，互相帮衬嘛”
李卫东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舅舅，心里又气又无奈。忽然，他目光扫过蒋开身后那群狗，在其中一条黑青相间、体型匀称、眼神却有些畏缩的猎狗身上停住了。
黄老邪家的青虎子！
李卫东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想明白了许多关节！之前他去黄老邪家想借狗，黄老邪说青虎子没了，还对着自己舅舅破口大骂，他还以为是真死在山里了！原来是被借走了，而且是这种“借”法！
他立刻打断殷子民的话，眼神锐利直勾勾的盯着他，提高声音问道：“老舅，你一直跟着他这个猎帮打猎？？”
殷子民被问得一懵，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偷眼看了看蒋开，才嗫嚅道：“啊，是是啊，卫东，老舅我我就是手痒，不打猎浑身不得劲。”
“手痒？”李卫东冷笑一声，心中的怒火腾地起来了，“那你之前咋跟我舅妈说的，为了我怀孕的舅妈，再也不打猎了？合著是糊弄人呢？还有”他猛地抬手指向蒋开牵着的那条狗，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和质问：
“老舅！你咋能干这种事儿呢？！我前几天去黄老邪家，想问他借狗，黄老爷子亲口跟我说，青虎子让你给‘借’走了，然后就没信儿了！这叫‘借’？这他娘是‘借’吗？！你瞅瞅！那条狗，是不是黄老爷子的青虎子？！”
他这话像一颗炸雷，扔在了人群里。周围的猎人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仔细辨认那条狗，不少老人都认出来了，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黄老邪的狗在附近几个屯子都有名，青虎子当年也是条好狗。
殷子民彻底懵了，脸涨得通红，连连摆手：“不是，卫东，你听我说，我给钱了！我真给钱了！是蒋把头，蒋开兄弟花钱买的！钱是他儿子送去的啊！”
这时，人群里一个二十出头，眼神飘忽的青年猛地站出来，指著李卫东大声道：“李卫东你放屁！我爹就是花钱买的！钱我亲手给黄老邪送去的！你别在这儿血口喷人！”
此人名叫蒋小军，是蒋开的儿子，声音虽然很大，却透著一股子外强中干。
李卫东养狗多年，眼力极准，他百分之百确定那就是青虎子！
看着蒋小军那心虚的样子，再看看蒋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他心里全明白了。这蒋小军，八成是把买狗的钱给昧下了！玩儿了一出空手套白狼。
周围的猎人们都不是傻子，一看这父子俩的反应，再看看那条明显精神头不足、对蒋开并不亲昵的青虎子，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了。议论声更大了，看向蒋开的眼神也变了味。
蒋开心里把不成器的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但面上绝不能认。
他干咳两声，强行稳住笑容，摆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宽宏模样：“哎呀，这事儿闹的，可能里头有点误会。
黄老爷子那儿，我回头一定把钱补上，双倍补！这事儿翻篇了，翻篇了！建军哥，咱们还是说说借狗的事儿，”
“这事儿翻不了篇！”李卫东声音冰冷，“青虎子是黄老爷子的命根子！你们这是强买强卖，是欺负人！”他不再看蒋开，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老李，“爹，您也看见了。这就是您当年的‘好兄弟’！”
老李的脸色早已沉了下来。他一直以为蒋开是个直爽汉子，只是有些自己的小算盘。可今天这一幕，儿子连番质问，蒋家父子漏洞百出的反应，他就算再念旧情，也不是瞎子。
他深深地看了蒋开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怒意，还有被欺骗的痛心。
他没再说话，只是猛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里，用行动表明了态度，这事儿，他不管了，也懒得再跟蒋开虚与委蛇。
殷秀英则满脸怒火的看向缩在人群里的殷子民，走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耳朵。“我看你是皮痒痒了是吧？！小芸都怀孕了，你这个当爹的一点人性没有？”
殷子民哎呦哎呦的直叫唤，被自己老姐硬生生的拽进了屋里。
不断李家反应强烈，好几个跟李建军关系要好的老猎人此时把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是不是眼神怪异的看向蒋开父子。
原来这个蒋开不但一直在让他的人进入李家猎帮，而且一直在瞒着这些人，自从老李从去年年底前开始没在打猎后，他们这些人一直以为老李退隐江湖了。
但是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蒋开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变得有些僵硬难看。他心里对李卫东的恨意，瞬间达到了顶点。
这小子，不但坏他好事，还当众让他下不来台！着实该死！
李卫东才不管他怎么想，冲著还在发愣的李卫兵喊了一嗓子：“卫兵！外头怪冷的，咱们进屋！”说完，他收起工具和那些半成品的“踩罐”，起身就往堂屋走。
走到门口，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停住脚步，转身走到白胖儿身边，亲手解开了它脖子上的牵引绳，然后拍了拍它厚实的脖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小院：
“白胖儿，走，咱们进屋。”
威风凛凛的白胖儿立刻站起身，亲昵地蹭了蹭李卫东的腿，然后迈著稳健的步伐，跟着主人，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温暖的堂屋，“哐当”一声，门被李卫兵从里面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