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东心里记下,又想起正事:“对了林叔,溜子岗那头熊瞎子,今儿个让我们碰见,给收拾了。是个不算老的公熊,胆不算大,估摸能卖一百多块钱。”
他没提赵龙飞炸熊的惊险过程,也没说去了好几个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大胆,他就打算先把林牧之的那份给掏了,毕竟他还指望着这个老狐狸给自己打工呢。
林牧之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握著书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沉默了几秒钟,才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李卫东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四张大团结,递了过去:“林叔,这是四十块钱。
房钱等我卖完了熊胆直接给我妈,然后剩下的这钱您先拿着用。眼看过年了,家里得买点白菜萝卜存著,对联灶王爷啥的也得请,处处用钱。”
林牧之看着那四张大团结,嘴唇动了动,没立刻接。
他看了看李卫东毫不在意的眼神,又想到自家如今的光景,还有外面两个女儿,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挣扎。他确实需要钱,快过年了,不能总靠人家接济。
那六百块的他也想明白了,并且也有了还钱的路子,他这两天感觉腿好了不少,再好点他就去林场上班,可眼下这四十块,是救急用的。
半晌,他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接过钱,捏在手里,声音有点发涩:“这钱,我先拿着。那600块钱”
“林叔,您甭说这个。”李卫东打断他,语气诚恳,“先过了这个年关要紧。”
正说著,林雪梅端著一碗热水进来,放在李卫东旁边的小炕桌上,轻声说:“卫东,留下吃口饭吧?马上就得了,酸菜粉条,贴的饼子。咸鱼墈书罔 埂辛嶵筷”
李卫东连忙站起身:“不了不了,我妈饭也快做好了。我就是过来跟林叔说一声熊瞎子的事儿,再问问你们明天去不去镇上。”
他看着林雪梅,“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我让卫兵赶车过来接你们。”
林雪梅见他执意要走,也不再强留,送他到院门口,小声叮嘱:“那回去路上慢点,黑灯瞎火的。”
“哎,知道了,快回屋吧,外头冷。”李卫东摆摆手,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回到家,殷秀英正好把饭菜端上桌。热气腾腾的高粱米饭,一大盆白菜炖豆腐粉条,里面还切了几片肥瘦相间的熊肉,香气扑鼻。老李已经坐在主位上了。
一家人围着炕桌吃饭。殷秀英吃得快,撂下筷子,从怀里掏出个手绢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钱,大部分是是十块五块的,还有不少毛票。
她沾了下唾沫,麻利地数出一沓子团结,又添了些零票,凑足两百多块,随后把剩下的那不到一百块钱贴身放好。
李卫东静静的坐在那没插嘴,看来自己老妈昨天所言非虚,老李自从受伤后,确实有些入不敷出了,而且他估摸著,上上个月,老李刚受伤的时候,没少花钱看病啥的。
殷同志把小包塞好后,把钱推到李卫东面前,财大气粗地说。
“给!明天去镇上,敞亮点花!除了布,在弄点棉花,还有多买点白菜、萝卜、土豆子啥的回来,窖里得多存点了,玉米面啥的你看着也买点。”
随后殷同志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突然看向老李,“对了,今年林场供应的柴火有多少?够不够烧的?”
老李抽著烟,眉头皱了皱,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啧,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今年林场好像没剩下啥木头,都拉走了,估摸著也就每家能给个两爬犁左右。
听到老李的话后,殷同志咬了咬牙,把最后的那些毛票数出100多递给了李卫东:“那就再去矿上定几吨煤,让他们明天送过来就行。对了,”
随后殷同志从身后的柜子最上面取下一个铁盒子,里面一沓子的票据都是老李这些年从林场带回来的,粮票、油票、肉票、糖票、副食票,还有布票、棉花票啥的,压在最下面的是李卫东带回来的那张自行车票。
“布匹做衣服肯定是够够的了,但是给你做新被的话,还差点,不行你去农贸市场问问,有没有红布卖?”咂摸半天,殷同志是越咂暯越感觉这钱不够花的,毕竟要是去农贸市场上买那些不用布票的布,可得溢价不少呢。
随后只见殷同志走到老李枕头边儿上,使劲的推了他一把,抓起那个绣著鸳鸯的绿色枕头掏出几张毛票,走到李卫东面前连同着手里的糖票一块儿递了过去。
脸上带着笑,看着自己大儿子:“买点糖啥的,然后瞅著给雪嘤那丫头买点好吃的,然后扯块好看的花布啥的,姑娘家,过年得穿件新的。”
李卫东看着那摞钱还有几张布票啥的,又瞅了瞅旁边埋头扒饭、假装没听见但耳朵支棱著的老爹,心里门儿清这钱的来源,忍不住心里直乐呵“看样子自己老妈,可是把老李的老底儿都给掏空了啊?”
老李突然被饭呛了一下,咳嗽两声,看着李卫东扫来的眼神,使劲瞪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说:“让你买你就买!哪那么多废话!快过年了,不该置办啊?”说完,赶紧又扒拉两口饭。
李卫东笑着把钱仔细收好,心中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他很有信心这些熊胆能够卖出高价,但是在没看到现钱之前,没必要告诉自己老妈:“成!保证完成任务!”
“臭小子!”殷秀英笑着拍了他一下,眼里却满是欣慰。
吃完饭,李卫东回了自己屋。先看了看已经可以下地的灰狼。
灰狼伤口愈合得很好,已经结了一层黑红色的硬痂,眼神灵动,看见李卫东进来,亲热地蹭他的手。
李卫东估摸著,再养个十天半月,这家伙就能跟着上山跑了。
花猫还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样子,安静地蜷在角落,眼神警惕。这狗性子独,底子也亏得厉害,想让它恢复成合格的猎犬,还得耐心,等它身上挂点肉,跟其他猎犬亲近些再说。
收拾妥当,李卫东爬上炕,从炕席底下摸索出一个防潮的油布包。打开,里面是师傅杨开山给的那张羊皮藏参图。得到这图之后,一直忙着各种事,还没仔细研究过。
就著昏黄的灯光,他将微微泛黄、触感柔韧的羊皮图纸在炕上小心铺开。一股淡淡的、陈年的羊膻味和烟熏味混合著飘散出来。
图纸是用炭笔和某种不易褪色的颜料绘制的,线条略显粗犷,却异常清晰。
整张图以几道连绵的山脊线和一条蜿蜒的河流为骨架,标注著这一片老林子的大致走向。上面用密密麻麻的、只有参帮内部才懂的符号和简练文字,标记着至少二十几处老埯子
有的标记旁用小字写着。
“甲子年秋,六品叶一苗,五品叶两苗。”有的写着:“石窟子东侧,阳坡柞树林下,五品叶。”
还有的标记着:“此地曾见‘四品叶’和不少‘灯台子’露头,未舍得抬,留待有缘。”更有些标记旁边画著小小的警告符号,写着“险地”、“多蛇”或“近崖”等十分详细的标注。
这些标记分布颇有讲究,有的在深山谷地背阴处,有的在向阳的缓坡林下,有的靠近水源,有的则藏在巨石砬子缝隙附近。
每一处标记,都凝结著杨开山这一个家族多年跋涉、甚至是用性命换来的经验。这不仅仅是一张图,更像是一张代表着财富与凶险的聚宝盆。
李卫东的手指缓缓拂过那些承载着无数故事的标记,心中感慨更甚。
怪不得当年那么多人挤破头想加入杨开山的参帮,这图的份量,比金子还重。有了它,只要胆子大、懂山性、肯吃苦,就等于握住了这片山林的一部分命脉。
他仔细看了半晌,将几处距离金泉屯不算太远、标注又有大货可能的老埯子位置记在心里。然后将图仔细卷好,重新用油布包严实,塞回炕底隐秘处。
接着,他又翻出林牧之前些日子写给自己的那张纸条。泛黄的纸片上,用钢笔写着端正的小楷:
塔山镇,西街,仁和大药房。掌柜:刘意守。
李卫东看着“刘意守”这个名字,手指在炕桌上轻轻敲了敲。明天,除了卖山货,看望周柏林,给家里和林雪梅置办年货,又多了一件要紧事,那就是会会这位能通往四九城药材市场的刘掌柜。
窗外的夜色彻底浓了,屯子里偶有几声狗吠传来,更显寂静。
李卫东吹熄了灯,躺在炕上,脑子里却像过画面一样,闪着明天要去办的件件事情,还有那张羊皮图上的老庵子,不知不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