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头害死自己亲兄弟的熊瞎子已经让李卫东给收拾了,杨开山胸口那股堵著的恶气总算是散了一些,脸上悲愤的神情稍缓。他挣扎着就要从炕上下来。
李卫东不知道他要干啥,赶忙上前一步,扶住杨开山的肩膀,稳稳当当地把他从炕上搀扶下来,嘴里说著:“老杨把头,您慢著点,不急。”
谁知,杨开山脚刚挨着冰凉的地面,站稳还没一秒钟,膝盖猛地一弯,身子就往下一沉,竟是要给李卫东跪下!
李卫东吓了一大跳,眼疾手快,双臂猛地发力,迅速的从他腋下抄过去,死死架住了他下沉的身体,硬是没让他跪下去。
“哎哟我的老杨把头!您这是嘎哈啊!这可万万使不得!您这不是要折我的寿吗!”李卫东脑门子上都急出一层细汗,左胳膊半点不敢松劲儿,嘴里连声劝阻。
黄子冲和吴军在一旁也看傻了,反应过来后,赶紧上前帮着李卫东,一左一右架住杨开山的胳膊,连劝带扶地又把他弄回了炕沿上坐着。
杨开山被架著坐回去,老泪却止不住地滚下来,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淌成沟,他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不住地说:“卫东啊我得谢谢你啊,跑了这么远的路,专门来给我这个糟老头子报信儿,还还亲手给我那苦命的弟弟报了仇,我我这心里头我得谢谢你啊”
李卫东连连摆手,直到把老人安稳地放坐在炕上,自己才松了口气,后背都有点湿了。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语气恳切:“老杨把头,咱可不兴这个啊!这礼太大了,我受不起!再说了,在山里头遇着事儿了,只要是跑山打猎的,看见了能帮必须帮一把,这是咱们老辈儿传下来的规矩,同行是亲家,山神爷都看着呢!您老咋还想不开要给我磕头呢?这不成心让我往后进山心里不安生嘛!”
“就是啊,杨爷!”黄子冲也赶忙帮腔,“咱们钻山林的,谁敢拍胸脯保证回回进山都顺顺当当、平平安安?保不齐哪天自己就遇着难处了。今天咱帮别人,指不定明天就是别人帮咱。卫东哥碰上了,伸把手那是本分,是情义,您老这么一弄,反而生分了。”
吴军也在一旁点头称是。
外屋正在做饭的孙大娘和林雪梅听到里屋动静不对,也赶紧撩开门帘走了进来。听明白刚才杨开山要给李卫东下跪的事,两人也都跟着劝起来。
孙大娘更是直接坐到了炕沿边,拍著杨开山的膝盖,数落道:“老杨大哥,不是我这个当弟妹的说你!卫东这孩子仁义厚道,人家出手帮了忙,你心里头记着他的好,这比啥都强!可哪有给个小辈儿行这么大礼的?这要是传出去,你让卫东往后在屯里咋抬头做人?人家年轻后生讲义气,咱当长辈的,可不能这么不懂事儿啊!”
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把情绪激动的杨开山给劝得平静了下来。他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脸,深深吸了几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泪光未干,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他看向李卫东,冲他招了招手,声音还有些沙哑:“卫东啊,你过来。”
李卫东赶忙走近两步,弯下腰。
杨开山抓住李卫东的手腕,那手劲依然不小,他看着李卫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个事儿,你对我老杨家的恩情,我杨开山,记到骨头里了!咱们爷俩,不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样,你们啥时候动身往回走?我拾掇拾掇,跟你们一块儿回去!”
李卫东心里一块石头落地,连连点头:“成!这样最好不过了!咱们明天一早就走,抓紧赶回去,早点把杨五爷的尸骨收敛了,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这比啥都强。”
杨开山重重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悲痛。他坐在炕上沉默地思索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做某种决定。随后,他猛地又从炕沿上起身,拿起搭在炕头那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往身上一披,拉住李卫东的胳膊就往外走。
“走,卫东,跟我出去一趟。”
李卫东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摸不著头脑,但还是顺从地跟着他往外走。
黄子冲和吴军见状,下意识地也想跟上。杨开山却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俩一眼,摆了摆手,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干练:“行了,你俩小子甭跟着忙活了。我跟卫东交代点儿家里头的私事,顺便让他去帮我归置几件要带走的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黄子冲和吴军对视一眼,心里明白了,这是老人有话要单独跟李卫东说,不方便外人在场。两人便识趣地停在了屋里,帮着孙大娘和林雪梅继续收拾晚饭。
杨开山拉着李卫东,两人出了堂屋,穿过冷冷清清的小院,径直走到了院门外。老人并没有停步,而是继续沿着屯子里安静的小路往前走,脚步很快,李卫东得稍稍加快步子才能跟上。
一直走到屯子边上,离最近的人家也有百十米远了,周围只有几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杨树和一片空地。杨开山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他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圈,确定周围空无一人,连只野狗都没有,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李卫东。他的眼神极其复杂,里面有感激,有悲痛,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忧虑和无奈。他深深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卫东啊,”杨开山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寒风里几乎要被吹散,但字字清晰,“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这个事儿,关系到我们老杨家几辈人的秘密,也可能牵扯到别的大麻烦。你听完,就烂在肚子里,跟谁也不兴提,连你最亲近的人,包括你爹妈,都一个字不能说!能答应我吗?”
看着老人那严肃到近乎凝重的神情,李卫东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他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样压低声音:“老杨把头,您放心。我李卫东虽然年轻,但知道轻重。今儿个您跟我说的话,出您的口,入我的耳,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拿我爹的名声担保。”
杨开山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几秒钟,似乎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和决心。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才开始用一种幽幽的语调,缓缓道来:
“既然你都找到这儿来了,我想你肯定也见着,甚至拿着我弟弟老五身上缝著的那张皮子地图了吧?”
李卫东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再次点了点头,但没有急着插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老人,等待下文。
杨开山看他点头确认,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反而像是印证了什么,那声叹息更加沉重了,带着无尽的沧桑和悔恨。
“唉,那玩意儿,可不是啥好物啊,我们兄弟五个,当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结果呢?结果全他妈撂在山里头了!就剩下我跟老五,勉强捡了条命回来,可老五也落下一身伤病,心气儿也没了,宁愿一个人躲到山上去住,也不愿意再沾这破事儿现在,连他也”
老人的声音哽住了,眼圈又红了,但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用力眨了眨眼。
李卫东听得心头震动,忍不住出声问道:“老杨把头,那图上标的不就是个小鬼子当年留下来的废弃军事基地吗?里头就算有东西,这么多年过去,恐怕也。”
“军事基地?”杨开山猛地打断了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带着嘲讽的弧度,他摇了摇头,否定了李卫东的猜测。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再次警惕地扫视了一遍空旷的四周。
确认安全后,他才重新凑近李卫东,两人挨得极近。老人微微踮起脚,将干裂的嘴唇凑到李卫东耳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低语道:
“那里面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仓库或者兵营。我爷爷当年亲口跟我爹说过,他们从那鬼子军官身上搜出来的密信里提过一嘴那地方,估摸著是那帮天杀的狗杂碎,拿咱国人做实验的魔窟!那地图上标的,很可能就是就是那些畜生留下的罪证和记录!”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