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早上的太阳,那是真得劲儿,暖烘烘地照在身上,把人骨头缝里的寒气都往外撵,尤其是喝了一宿大酒,能睡到自然醒,那滋味,甭提多舒坦了。微趣晓税罔 已发布罪薪章劫
一阵狗叫和小孩子的嬉闹声把李卫东从酣睡里拽了出来。他迷迷瞪瞪地撑起胳膊,揉了揉眼睛,茫然地四下撒摸了一圈。
屋里早就空了,就剩他一个人还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
东北屯子里的老房子,多数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是堂屋,两边各带一铺火炕。
李卫东作为小辈,就睡在次卧这屋。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也不知道是太久没睡得这么踏实,还是咋的,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安稳劲儿,好像只有小时候才有。
“咔嚓”一声,门被推开了。李卫东抬头一看,是自己老爹李建军,嘴里叼著根没点的烟卷,单腿蹦跶著进来了。
李卫东赶紧光脚下炕要去扶,却被老爹一把推开。“滚半边子去!用你?”李建军没好气儿地嘟囔一句,一屁股坐到炕沿上。李卫东连忙蹲下,小心翼翼地把老爹那条伤腿给抬到炕上,又顺手掏出打火机,“啪”一声给点着了烟。
李建军眯缝着眼,美美地吸了一口,看样子小日子过得不错,抽的还是大生产。这年头,大生产牌香烟在农村可不算赖了,两毛五一盒呢。
老李舒坦地往后靠了靠,取下嘴里的烟卷,拿小眼睛剜了儿子一眼,伸手从炕边儿上那个红木橱柜里摸索出一个用麻布包著的黑色小包,往炕上一扔。
“小兔崽子,这囊揣货(指没阴干好的熊胆)是咋回事?哪儿来的?”
李卫东一看那玩意儿,心里“咯噔”一下,脑子这才转过弯来,这不就是昨天刘大勇赔给他的那个熊胆嘛!他光顾著喝酒,把这茬儿给忘了!
这一下,宿醉那点迷糊劲儿全吓跑了。要是让老爹知道自己不光动了手,还收了人家这么值钱的东西,依著老爹那死要面子的脾气,非得挨顿狠呲儿不可。他太了解自己这爹了,在家里、在亲人跟前咋都行,可一到外头,那脸面比啥都金贵,典型的“窝里横”。
“爸,你听我说,”李卫东赶紧解释,“昨天我进屋,是先跟他们讲理来讲理去讲不通,才动的手。掰扯清楚了,主要就是刘大勇他那个弟弟刘二勇不是个东西,手脚不干净,在外头瞎划拉别人的套子,那天跟你起冲突也是他挑的头”
李建军听着儿子的汇报,半天没吱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那也不能拿人家东西啊。”他拿起那熊胆掂量了一下,这枚熊胆不大差不多鸭蛋大小,“这是个铜胆,处理得也算及时,搁供销社,少说也得百十块钱。这下倒好,弄得跟咱讹上人家似的。”
说完,他把烟头按进旁边当烟灰缸用的破碗里,烦躁地挥了挥手,驱散眼前的烟雾。
“刘大勇那人我估计没事,就是他家里那个老妈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要是那老娘们儿真找上门来掰扯,让你妈应付去。”
李卫东没敢多话,老老实实地点点头,重新坐回炕沿,一把捞起还在旁边睡得呼呼的白妞,抱在怀里撸著。
“我听卫兵说,你不跟你大爷那儿干了?想进山?还要扯伙(组队)拉狗帮?”李建军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
李卫东心里一紧,知道正题来了。他能不能顺顺当当地进山打猎,舒舒服服地留在金泉屯,全看老爷子点不点头了。
“啊对了!”李卫东急忙蹿到自己的行李包前,利索地翻出两条“石林”烟,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凑到老爹跟前,把烟递了过去,“爹,这是儿子孝敬您的,您给尝尝,这烟真的假的?”
李建军看着儿子这副谄媚样,心里有点想笑,但脸上还是绷著,眼皮一抬,扫了李卫东一眼,这才把烟接过来。
“哟,石林啊,”他故意拉长了声调,“没想到我这个土埋半截子的农村老汉,还能抽上这好烟呐?不错,我老儿子是出息了,知道挣俩钱给他爹买烟抽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把那两条石林塞回李卫东手里。
“就是不知道,等你真进了山,靠打猎能不能养活自个儿咯。别到时候混不下去了,再回头找我这老头子要把这烟钱要回去,那我可赔不起。”
听着老爹这明里暗里的挤兑,李卫东气得直咧嘴。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在这辈子确实没正儿八经摸过枪,老爹瞧不上自己也正常。虽说老爹是个老炮手(好猎人),可前世那些打猎的手艺都是自己后来摸爬滚打琢磨出来的,这辈子还没来得及显摆呢。
想到这儿,李卫东把心一横,心想再不露两手,别说进山了,明天估计就得被押送去林场报到。
“爹,”他挺直腰板,表情认真起来,“今晚上想吃点啥野味?您点!”
李建军看着儿子这架势,心里明白,这小子是铁了心了。他其实早就存了打消儿子念头的心思。为啥?就因为他是过来人!他以前是塔山镇这一片响当当的“李炮”,谁见了不竖大拇指?可也正是因为干过这行,他才更清楚在大山里刨食儿有多难,多少老把式把命都丢在了那看着资源富饶的山林里。他是真不想让儿子再走自己的老路,就盼着他能找个安安稳稳的工作,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为此,他难得地拉下脸,求了在沈城的大哥,还把家里珍藏多年的一棵老山参送了出去,才给李卫东换来那个机械厂的铁饭碗。
可现在,看着儿子眼里那不容置疑的光,李建军知道,拦是拦不住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行了,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只希望你以后别后悔。你可想明白了,你那岗位,在这年头那就是铁打的饭碗,你自己非要丢了西瓜去捡芝麻,那可就怨不得别人。”
说完,他用那只好腿使劲踹了李卫东屁股一下:“我这儿,算你糊弄过去了。你妈那边,你自己想法子,别指望我帮你说好话。”
李卫东揉着屁股,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满脸惊喜地看着老爹。他是真没想到,原以为最难啃的老骨头,居然这么容易就松口了!
“好嘞!谢谢爹!我妈最疼我了,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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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乓!乓!”两声脆响,菜刀被狠狠剁在菜板上。
“不行!我不同意!”殷秀英解下围裙,气呼呼地往旁边小板凳上一坐,“你今天要是敢进山,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李卫东咧著嘴,一脸为难,求助似的望向里屋。只见李建军佯装低头看报纸,眼神却时不时地往这边瞟。
可老李接收到儿子求救的信号,立马把报纸举得更高,一副“老子啥也没看见,别找我”的老神在在模样。
李卫东心里暗骂一句,彻底打消了找老爹当援兵的念头。依著老爹在家那“上下浮动”的地位,估计开口不光帮不上忙,还得把正在气头上的老娘点炸了。
“妈——”李卫东小心翼翼地蹲到母亲腿边,旁边摆满了他带回来的雪花膏、花布之类的东西。他眼神湿漉漉地看着母亲的侧脸,苦口婆心地保证:“妈,我肯定没问题!我这次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才决定的!你看我把白胖儿都带回来了,就是打算正儿八经干出个样来的!”
可殷秀英同志根本不吃这套糖衣炮弹,故意扭著头不看儿子,眼睛就盯着门槛子。
李卫东软磨硬泡了一个多钟头,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实在没招了。就在这时,里屋的老李终于“咳咳”地清了清嗓子,发话了:
“那个咳咳,那啥,东子啊,”李建军的声音从报纸后头传出来,“我咋记得以前你姥爷打猎的时候念叨过,说獾子油治扭伤摔伤有奇效呢?正好,我看你带回来那狗(指白胖儿)是不是还没正式‘认骚’(熟悉猎物气味)?我记着北山石砬子窝那边,好像有不少獾子洞来着?你要不带上白胖儿去转转?有的话,给我整两只回来试试。”
李卫东一听,心头大喜,立马高声答应:“哎!好嘞爹!我这就去!”
他偷偷冲著里屋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然后眼巴巴地看向母亲。
殷秀英依旧板著脸,但也没再说什么“没你这个儿子”的狠话,只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这次“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