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十月底，兴安岭外头的山早就裹上了一层白袄。
大雪片子还没正式下来，可这山路已经变得吭哧瘪肚，又滑又泞，走起来直打出溜。
李卫东打头，踩着枯枝败叶咔咔响，领着李卫兵、王文龙哥俩、赵山，还有黄子冲，闷著头往金泉沟山上走。
金泉沟是一座矮山就在屯子的西边，金泉沟再往西走就是同样靠着曙光林场的靠山屯，两个村子间就隔着中间这个山。
而金泉屯的北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兴安岭，村民都管他叫北山，东北有一条河，东大河，现在已经开始结冰了。
此时李卫东几人正在金泉沟这座矮山上。通过李卫兵的描述，那些人就在金泉沟南边底下的红树林里，那里有一大片平地，距离屯子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
白胖儿，一声不吭地贴在李卫东腿边，耳朵支棱著，警惕地扫听着四周，虽然不知道它以前上没上过山，但是抽著这股机灵样，估计上过但是经验不多。
“东哥，到了，就是那个冒着烟的地戗子”李卫东听到李卫兵的话，干忙抬起头看向那个冒着白烟的地戗子，看了看门口没有看到猎犬，领头朝着那个戗子走去。
此时戗子里头，靠山屯刘大勇那伙人，拢共八个，正围着当中的炉子喝大酒，吵吵把火的声儿隔着那破木板门都能听见。
“砰！”
李卫东一脚就把那松木钉的门给踹开了，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外头的冷风夹着雪沫子呼地一下灌进去，炉子里的火苗子当时就矮了半截。
戗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刘大勇端著酒碗，眯缝着眼瞅著门口背光的人影，咧了咧嘴。
“呦呵？我当是谁呢？老李家的狼崽子舍得滚回来了？听说你出去野了几年，咋的，这是回来跟你老子摆谱来了？”
李卫东眼皮都没眨，目光跟刀子似的刮过屋里每一个人，最后钉在刘大勇脸上。
“刘大勇，我他妈早就猜到是你个瘪犊子玩意儿！”李卫东声音不高，但字字带着冰碴。
他想了一路，能在金泉山打猎的除了自己屯里的人，外人只有曙光林场东边的靠山屯了。
靠山屯里猎户也不少，但他大多都认识，就算不认识，也认识李建军。
毕竟想当年李建军凭借著过硬的枪法，与仁义的名望，在他们那一辈的猎人里都愿意给他几分面子。
剩下的就简单多了，新猎帮，还不给自己老头子面子的，也就只有这个自己老爹的死对头，靠山屯的刘在山和他那俩儿子。
“我就问你一句，我爸脚脖子伤是咋回事？我家下的夹皮套子，咋就跑到你们这儿了？”
听到李卫东的质问，刘大勇旁边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家伙眼神躲闪，梗著脖子嚷嚷。
“啥啥夹皮套子？山里的东西，谁捡著算谁的！你爹自个儿脚底出溜摔的，赖得着谁啊？”
李卫东心里那股火“腾”一家伙就顶到了天灵盖，可他脸上反倒更静了，嘴角微微咧开。
“卫兵，看住门。”李卫东低声对身后站那跟铁塔似的堂弟交代了一句，看着站在刘大勇身后壮汉的小动作，脚下步子悄没声地变了，像一头瞅准了猎物，正要扑出去的豹子。
“操！跟他废啥鸡巴话！”刘大勇身边一个暴脾气汉子骂了一句，抄起旁边一根烧火棍子就抡了过来。
李卫东不躲不闪，就在那棍子将落没落空的节骨眼上，身子猛地往前一趟，左手往上一撩，一个“撑拳”架开棍子，右胳膊就跟那出洞的毒蛇似的，“嘭”一记八极拳的“顶心肘”，结结实实捣在那汉子心口窝。
那汉子“呃”一声，感觉胸口像被大锤闷了一下，气儿当时就上不来了，跟蹬著往后跌了好几步，一屁股坐进柴火堆里，捂著胸口咳得撕心裂肺，眼看是起不来了。纨??鰰颤 嶵歆璋结耕薪哙
几乎同时，旁边另一个猎户见同伙吃了亏，吼了一嗓子从侧面扑上来，想给李卫东来个熊抱。
李卫东腰胯往下一沉，身子微微一拧，右手变掌为拳，一记短促有力的“探马掌”，“啪”一下怼在那人肋巴扇上。
一连串的招式组合起来正是八极拳里的“猛虎硬爬山”。
那人“嗷”一嗓子，疼得当时就虾米似的弓弓著腰，侧躺在哪里鬼哭狼嚎。
“动手！”李卫东低喝一声。
早就憋不住劲儿的王文龙、王文虎哥俩，还有赵山、黄子冲，立马跟小老虎似的，挥舞著铁锹把子，嗷嗷叫着冲了进去。
李卫兵则跟个门神爷似的，一夫当关堵在门口，防著有人跑出去，或者去够墙边立著的那几杆猎枪。
戗子里顿时就开了锅。骂娘声、铁锹把子砸肉上的闷响、吃痛的嚎叫声、碗碟摔碎的稀里哗啦声，混成了一片。
李卫东他们人少，但占了先手，加上年轻火力壮，一根铁锹把子抡得呼呼生风，一时竟压着对面五六个打。
李卫东更是虎入羊群一般，八极拳贴身近打的狠劲儿让他发挥得淋漓尽致。
“贴山靠”一撞就是一个跟头，“阎王三点手”招招往要害上招呼，每一下出手，保准有一个人惨叫着躺下。
他上辈子下苦功练的拳法，配上这辈子越来越足的力气，拳脚里头带着一股子刮骨的狠厉。
刘大勇眼瞅著自己这边七八条汉子，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节节败退，脸上是又惊又怒。
他弟弟刘二勇更惨，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神里又是怨毒又是害怕。
混乱当中，刘二勇瞅见李卫东正背对着他，眼里凶光一闪，偷偷从后腰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猎刀。
“东哥！小心后头！”一直机警地扫视全场的黄子冲瞥见刀光，失声大喊。
但有个影子比他的喊声还快！
一直在外围逡巡的白胖儿，像一道白色闪电，在刘二勇刚把刀刺出来的刹那，猛地窜起，一口死死咬住了他握刀的手腕子！
“啊——！”刘二勇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感觉手腕子像被铁钳子夹碎了，猎刀“当啷”掉在地上。
李卫东闻声猛地回头，正好看见白胖儿死死咬著刘二勇不撒口，拼命甩头，还有地上那柄猎刀。一股后怕混著冲天怒火直窜脑门。
“小逼崽子！你他妈敢动刀？！”
他身子一转，猛地一个大跨步，瞬间就贴到了刘二勇跟前。
这时的刘二勇被白胖儿死死拖住，胸前空门大开。
李卫东没有丝毫犹豫，气往下沉，力从脚起，通过腰胯猛地送到肩膀胳膊肘，一记刚猛暴烈的八极拳“单羊顶”，右胳膊肘如同炮弹一样，狠狠砸在刘二勇胸膛上。
刘二勇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抵挡的大力传来，整个人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哗啦”一声撞散了戗子角堆放的空木头箱子，蜷在那一堆破烂里，只有出的气儿没进的气儿，直接昏死过去。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打斗瞬间停止。刘大勇这边还能站着的人，看着煞神一样的李卫东，再看看他脚下哼哼唧唧的同伙，还有那条龇著牙、喉咙里发出呜呜威胁声的白狗，全都吓麻爪了，不敢动弹。
刘大勇看着倒地不醒的弟弟，又看看杀气腾腾的李卫东和他那群如狼似虎的兄弟，脸色变来变去。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拦住了还想往上冲的两个自家兄弟。
“别他妈打了！”刘大勇嗓子沙哑，他走到李卫东面前，抱了抱拳，“李卫东，几年没见，手上功夫一点没撂下，行！今天我刘大勇认栽！也他妈是活逼该！”
他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昏死的刘二勇，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
“就这瘪犊子！偷你家套子的事儿，我先前不知道！推搡伤了你爹也是这王八蛋带头动的手！我刘大勇在山上混，讲的是个理字，今天这事儿，是俺们不占理，对不住你家老爷子！过两天，我指定拎着这王八犊子上门给你家赔罪！”
李卫东冷冷地看着他，没吱声。
刘大勇也是个光棍儿，转身从地铺底下拽出个麻袋，又从一个木头箱子里翻出几沓子貂皮，大概四五张。
“这混蛋偷的你家的貂皮，都在这儿了，一张不少！”他把捆好的貂皮扔到李卫东脚边，然后又从屋子当间挂的绳子上，取下来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儿。
“这是俺们昨儿刚弄到的一头黑瞎子的熊胆，拿去！给老爷子赔个不是！”
李卫东眉头一皱，本来想拒绝。他来找回场子讨说法，不是来要东西的。
刘大勇却硬是把那熊胆塞到他手里。
“拿着！父辈们的事情还落不到咱们头上，山不转水转，往后都在这一亩三分地刨食儿，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真要是在山上碰见了，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李卫东看着刘大勇那复杂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不是赔偿，是了结，也是给日后在山上碰面留个话口。他沉默了一下，把熊胆接过来，递给身后的李卫兵。
“卫兵，小龙小虎，山子，子冲，走了。”李卫东不再多说，冲著刘大勇也抱了下拳，招呼弟兄们。
白胖儿朝着刘大勇几人又低吼了一声，才一步步退到门口，转身小跑着跟上主人。
下山回屯的路上，王文虎早就憋不住了，俩眼放光地看着前头李卫东的背影。
“东哥！你咋这么牛b啊！你那两下子跟谁学的？看着就不是一般炮儿啊！”
李卫东没搭他这茬儿，不然咋说？难道说上辈子跟个老军医学的？他索性没理王文虎，抬头看了看眼看就要落山的日头，扬手招呼了一声。
“都听着！今晚儿全都给我上家喝酒去！谁也别想跑，必须把你们全都撂倒！喝多了就直接往炕上一扔，管够儿睡！”